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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老男人抿了抿唇,到底还是牵起他的手,一步一步地在山道上走。马上就快到顶了,台阶俞陡,渐渐容不下两人并行。
    纪峣索性落后一步,拽着蒋秋桐的衣角直叹气:“老蒋,你没去学广告真是可惜了,看你今天的流程安排得多好。”
    蒋秋桐垂眸,声音不高不低:“我真的在这里等到你,也是没想到。”
    其实这件事他已经琢磨了很久了。
    从他们兄弟俩跟纪峣搬到一起住、于思远第一次发疯时,蒋秋桐就在想,这样不行。
    这样癫狂的、暴乱的感情,会毁了纪峣,毁了所有人。
    相信这种事无论谁都看得出来,只是没人肯退一步,也不肯放手,大家都在咬牙僵持。
    被老爷子关在家里时,他听说纪峣去求了老爷子,那一刻心中涌动的感情,至今很难说清。
    他想,是时候退一步了。
    把自己的想法说给另外几个时,他也没管对方的反应,通知完后就利索地退出了通讯。
    第一个是徐叶叶,然后是温霖,接着是于思远。其中但凡有一个反悔,拉着纪峣走人,他都不可能在这里等到人。
    纪峣反而毫不意外,他闭了闭眼,道:“其实他们也早就累了。老蒋,你给了所有人一个放手的理由。”
    蒋秋桐“嗯”了一声:“猜到了。”
    他问纪峣:“不生我的气?”
    纪峣抬头看空中的云,笑了下。
    “不仅不气,还挺感激的。”
    就是……舍不得。
    因为很痛。太痛了。
    但是这些事,倒也没必要告诉蒋秋桐。
    纪峣拽着蒋秋桐的衣角,很轻柔、很依恋地晃了两下,眼里有水光一闪而过。
    晃完,他又笑道,很稀奇似的:“老蒋,你这个样子,好像鸡妈妈。”
    蒋秋桐感觉到他的小动作,倒是没回头,纪峣看到的,仍是一个孤傲的后脑勺。
    只听他了然道:“你小时候没玩过老鹰捉小鸡?”
    纪峣摇头。
    “小时候跟张鹤爱好不太一样,他喜欢出去玩球,我一般看他玩。”
    言外之意,就是张鹤不在,没人带他。后来纪峣总算跟张鹤玩到了一起,两个人也大了,不会玩这种游戏了。
    想到这小子小时候是怎么过的,蒋秋桐顿了下,思考了一会后,像是做出了很困难的牺牲,颇为沉重地问:“那现在要玩么?”
    一副我做好牺牲准备了的样子。
    纪峣一下子笑了场。
    蒋秋桐形象包袱多重他再清楚不过,这是个哪怕快伤心死了,也要端着架子,不肯让别人看到他哭的天仙儿,现在竟然肯陪他玩老鹰捉小鸡?
    “而且你是不是小时候也没玩过,这游戏两个人玩不成的。”
    蒋秋桐:“……”
    他有点尴尬地轻咳一声,拉着纪峣的手搭在自己的后腰腰带上:“随你。”
    纪峣不满地抱怨:“那段窄路已经过去了,为什么不让我牵着你——难道你嫌弃我刚才牵了别人?”
    虽然于思远和蒋秋桐都是年长者,可纪峣在蒋秋桐面前,明显要任性些,有时候甚至有点作。
    蒋秋桐抿着唇不说话,纪峣踢了下他的鞋后跟。
    “你又不说话——这可是我们的最后一段路,难道要我一直看你的后脑勺?蒋秋桐,这也太过分了吧。”
    男人无奈了,他站定,终于回头看了纪峣一眼。
    纪峣仿佛被掐住了脖子似的,一下子不说话了。
    他看到了对方滚滚而下的眼泪。
    刚才他在想什么来着?老蒋是个死要面子的假仙,哪怕内伤到呕血,也不肯在人前露出哭脸。
    蒋秋桐哭得无声无息,哪怕他连鼻尖都红了,声音还是淡淡的:“因为不想被你看到。”
    纪峣愣了半天,去拉蒋秋桐的手,这下被对方稳稳地握住了。
    胃里犯苦,心里抽痛,眼里发酸,纪峣脑子里一片浆糊,不知道该做什么反应。最后,他干干笑了一声:“蒋仙哭起来也很仙。”
    说完就想抽自己一嘴巴。
    蒋秋桐没理会纪峣明显乱套了的胡话,他平静地用帕子把眼泪擦了,带着纪峣接着往上走。
    刚才等在这里时,他闲来无事,心中有怀着忧虑,将这小小的一段台阶走了好几遍。
    这段路,一共三百七十五阶。
    蒋秋桐觉得,这个数字简直是拿来故意气他的。
    否则为何不干脆多一点,凑成四百,让他断了想法;或者干脆少一点,拢共三百六十五,象征年年岁岁,团圆美满?
    三百七十五,不上不下,太膈应人了。
    但是转念一想,好歹三百七十五阶呢,已经很长了。四舍五入就是五百,再四舍五入,就是一个亿。
    一个亿就是一辈子了。
    真的见到纪峣的那刻,他还没从那种放空的心态中抽离出来——他对外界感知敏锐,自身的情绪却总是慢半拍,显得麻木又迟钝。
    哪怕带着纪峣,他还在分心数着石阶,内心无波无澜。
    直到走过了一百二十阶,蒋秋桐心想,已经过去三分之一了。
    然后不知道为什么,感情仿佛才姗姗来迟,他忽然就哭了。
    三分之一的人生走完了。
    他想。
    “纪峣,你知道么,自从认识你后,在勾勒出你的童年后,我一直有个遗憾。”
    纪峣扭头看他,他却不肯看纪峣,只看着前方。
    “我想看着你长大。”
    “……”
    “在从前,我常觉得自己年龄太大,因而自惭形秽,配不上你。”
    他比纪峣大了有十岁,十岁是什么概念?就是他出国上高中的时候,纪峣才刚刚背起书包,被父母领着上小学。
    不想跟纪峣牵手也是,忌讳被叫“老男人”也是,因为自觉年龄大了,总会想七想八。
    他一时想,思远和峣峣手牵手是情侣,我和峣峣手牵手,大概是父子;一时又想,这小鬼总是“老蒋”长,“老男人”短的,他是不是很介意我老?
    但纪峣面对他时一向嘴毒,蒋秋桐不肯白被对方看了笑话,所以一直憋着不肯说。
    可后来,也看开了。
    尤其是看到纪峣那么迷茫的样子,他也就觉得,年长一点,也没什么不好。
    师长也好,兄弟也好,甚至父子都行。怎样都好……如果可以,他想伴着纪峣长大。
    哪怕不做伴侣,没有身体关系——都行。
    好不甘心。
    奥地利的心理学家阿德勒曾说过一句话:“幸运的人一生都被童年治愈,不幸的人一声都在治愈童年。”
    蒋秋桐研究过无数病例,说实话,纪峣的童年,远不到要用“不幸”来描述的程度。
    比他凄惨,比他可怜的人,在这世上占大多数。
    可那些人,和他蒋秋桐又没关系。
    他冷心冷情一辈子,哪怕温柔小意的前妻都没让他软和点。除家人外,所珍视的、最看重的,就是这么个一直被困在童年里,只知道傻乎乎看着邻家小哥哥的混球而已。
    “我时常在想,我比你大那么多,我是有可能,也有能力改变你的从前的——为什么我没有从小就遇到你。”
    “……”
    纪峣听得忘了呼吸,只愣愣地眨了眨眼。
    “……你跟小远认识六年,跟温霖相识十一年,跟张鹤在一起了一辈子!你和他们有无数曾经——而我呢?我……只有我……什么都没有。”
    说到后面,蒋秋桐的声音忍不住提高了一点。这是从未吐露过的心声,是日日夜夜盘桓在心头的抱怨,太卑微了,太自艾自怜了,他厌恶这样的自己——意识到情绪快要失控,蒋秋桐按捺住了心中澎湃的情绪,逼着自己回归冷淡的样子。
    他好遗憾。
    ——太遗憾了。
    纪峣忽然停住了。
    他有点不敢置信地,声音轻飘飘地重复:“你还想遇到我——我是说,那个小时候的我?”
    蒋秋桐皱眉:“当然。你把对父亲、兄长、朋友、爱人的感情,全部都投射到张鹤身上了,不管怎么说这都有点太畸形了。这怎么看,都和你的童年有关。”
    纪峣没听他那一大段话,只兀自重复:“你已经知道我是个什么样的烂人,也知道我有多反复无常,甚至都放弃和我在一起了,还想要、想要……我是说,我——”
    他说不下去了。
    因为蒋秋桐按住他的后颈,忽然将他很深、很紧地拥在怀里。
    “不要再说了,纪峣。不要再说了。”
    “……”
    像是被他的温度烫到,纪峣颤了一下。
    “不是你想的那样。放手不是因为累了、烦懑、亦或对你失望,只是因为……这样对你好。”
    谁都不能保证海岛这事不会发生第二次,连于思远本人都不确定。
    温霖更别提了,那小子自己都说过,他对纪峣的爱和恨一样多。
    趁现在收手,还来得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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