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半个月,无论刮风下雨,电闪雷鸣,少年的膝盖都不曾在青石板上移动过半分。最后还是太玄宗掌门亲自赶来,感慨于少年的资质和心性,传信询问了云游在外的钟离仙尊,将他收入了天极峰。
彼时孟尘听说了这事,只是钦佩对方的韧性,如今再一想,却是有些心疼。
这些苦,他不打算再让对方吃第二次了。
他的神色更温和了些,主动伸出手,将洁白如玉的掌心摊开在少年面前,把方才的邀请重复了一遍:“师弟,你愿意来我天极峰吗?”
——
天极峰在太玄宗最高处,步行要走上一段时间。
孟尘在前面领路,那名叫薛朗的黑衣少年远远跟在后面,盯了他背影半晌,突然出声:“喂。”
孟尘停下脚步,回头看他:“怎么了?”
“我话先放在这。”薛朗冷冷盯着他,“虽然你让我进了天极峰,但我不会感激你。我是为变强而来的,迟早会超过你。”
顿了顿,少年俊脸上又浮起一丝微妙的嘲讽之色:“而且,我早就听过你的名头。一直以为你是多了不起的天才人物,但现在一看,也不过如此。”
若是有旁人在这,定要勃然大怒,指着少年大骂白眼狼了。如果不是孟尘赏识,他根本不可能一步登天,来到万人神往的天极峰。得了如此天大的好处,不感谢也就罢了,居然还阴阳怪气的出言讽刺,若换作他人,怕是早就把这忘恩负义之徒赶出门派了!
孟尘看了他片刻,迈步向他走过来。
“干什么,想打架?”薛朗神色一紧,随即冷笑一声道,“打就打,你以为我怕你不成……等等,你、你做什么!?”
孟尘祭出佩剑,拉着少年的手臂把他带上剑身,意念微动,佩剑缓缓御风而起。
“忘了你刚刚参加了选拔试炼,再爬长阶大概有些吃力。”薛朗听见身后的人温声道,“这里离天极峰还有一段距离,我御剑载你吧。”
——
清风掠过耳畔,鬓发轻轻飞舞,两侧青山白云飞速向后倒退,远处陡峰直插天际,高渺望不见尽头。
孟尘怕薛朗站的不稳掉下去,略微向前伸出手臂,挡在少年身侧。
薛朗整个人绷成一条直线,余光能看到身侧一截天青色袖袍在风中翻飞,袖口处用银线绣了一只白鹤,惟妙惟肖,好像随时都会乘风展翅而去。
不仅如此,他还嗅到了一股淡淡的、清幽的兰草香。
……是身后那人身上的味道。
少年的身体顿时更僵硬了,梗着脖子一动不动,片刻后,耳畔风声停止,飞剑终于稳稳降落在地上。
薛朗立刻跳下去,噔噔噔倒退三步,咬牙狠狠瞪着孟尘。风把他的黑发吹的有些乱,隐隐能看到鬓发遮掩下,露出一点火红的耳尖。
少年的表现处处带着针锋相对的敌意,孟尘却不介意他的态度,领着他一路来到一处院落。院子很宽敞,里面栽了着一棵大松树,树身粗壮,枝叶繁盛,大约有几百个年头。树下有石桌石凳,再往里便是两进居室。
“这是落松斋,你以后便住在这里吧。”孟尘没再往里走,停下步子嘱咐他,“被褥等日常用品已经备齐了,若缺什么,只管问我,我就在你对面的栖雪居。”他动动指尖,一枚雪白的纸鹤扑闪着翅膀飞起来,慢悠悠的落在薛朗的肩膀上,“这是传音符,点三下冲它说话,我会听到。”
薛朗一点也不领情,甚至冷嗤了一声:“要你操闲心!”
孟尘依旧没生气,唇角似乎还轻轻抬了一下,随即转身,离开了。
院中只剩下少年一个人,他在原地一动不动的站了近一炷香的时间,才突然回了神似的,几步匆匆走到院门口,绷着脸往外看了看。
没人。
他几不可闻的松了一口气,侧过脸看了看肩膀,伸出两根手指,轻而又轻的把肩头上的纸鹤捏下来放进手心。纸鹤乖巧的扇了扇翅膀,继而低头,用嘴巴在他掌心轻轻啄了一下。
薛朗呆了一瞬,黑发下的耳尖更红了,鲜艳的几乎要滴血。他拢起掌心,捧着纸鹤走进屋里,找出一个干净漂亮的储物瓶,屏住呼吸,小心又小心的,把纸鹤轻轻放了进去。
——
栖雪居院子里,栽了一片芭蕉。
芭蕉四季常青,春夏青翠欲滴,秋日分绿上窗,凛冬雪压残叶,皆是诗意好景,孟尘很喜欢,亲手照料了许多年。
他拿起一旁窗台上的水壶,给芭蕉叶浇水时又想起方才那个凶神恶煞的少年,眼里禁不住浮起一层笑意。
上辈子,他曾把那个少年恨到了骨子里。
薛朗入门最晚,是天极峰的四弟子,亦是他的小师弟。他本对薛朗很有好感,对方天赋极佳,又肯吃苦耐劳,十分令人欣赏。可相处没多久,孟尘却发现,薛朗对他有一种莫名的敌意,总是用冰冷厌恶的目光看着他,时常对他冷嘲热讽,甚至恶语相向。
他不明白自己哪里招了这位小师弟的厌烦,沟通无果后,也就不再勉强和对方友好相处,只刻意避着便罢了。谁知薛朗却不肯放过他,做事越发恶劣,甚至变本加厉的污蔑陷害他,若不是他反应快得以自证清白,怕是真的要被逐出太玄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