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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杨琳来到台湾的时间不长,在穿越之前她是正儿八经的女权人士,也正因如此倒显得与那些以女权之名行无病呻吟之事的所谓‘女权’格格不入。
    穿越之后身为凤仪的一员,她在元老院中地位颇为超脱,故而被特别委派负责经济事务筹划,最近一直在文莱和岷里之间往来,是前不久才到高雄。今日的接待也是常凯申临时托付,主要想与沈有容谈一谈在福建和辽东方面合作的事情。这也算是提前吹风试探,谈得好下午就可以深入交流,谈得不好下午也就应付一番罢了。
    “在我们大宋做事靠的是本事,倒与男女无关,还请两位不要见怪。”她的开场白简单直白,论年纪小姑娘不过二十七八,一头过耳短发配着瓜子小脸隐隐透着些自矜,英姿飒爽中倒显得刚刚过膝的包裙在对面看来也不那么猥亵了。
    沈有容与何乔远听到这话互望了一眼,但马上神色便恢复如常,都不是食古不化的迂腐之人,也算是入乡随俗了。
    沈有容道“这一路见贵众所为,老夫的确钦佩不已。”
    他说的倒是实话,久在官场,尤其还在北方待过,对于大明政治的阴暗面他看得多了,乍到台湾满眼都是一片河清海晏的太平景象,澳洲人的军队更是让他印象深刻,他的家丁曾在伏波军登船临检时私下包了银子,却被严辞拒绝了,看起来不似作伪。
    “都是为我华夏做些事情,沈老爷往日不也一直是这么做的么。”
    杨琳说话并无多少客气的样子,但却说到了沈有容心中。以往无论在何处为官,他都秉持本心,既不阿谀上官,也不欺辱小民,就算是域外蛮夷也是平等相待,反倒让他的形象在外人面前高大起来。因之在这里看到澳洲人所行种种也更为亲切,而对面一女子对他如此认同也不禁让他高看起来。
    “我听明石君说贵众首脑想与我等一见,不知所谓何事?”
    “其实想与沈军门一见的是常经略,我这里只是附带。”说完她不忘自我绍介道,“在下杨琳,是政事堂制置三司条例司在台湾路地方的相度利害官。”
    她本来想说发改委,但忽又觉得还是这个正式称谓对方更容易明白,以职权而论其实她更类于地方上的经济政策规划官,这也是让她分管高雄万象商城的缘故。三司条例司是新设在东府之下的统筹计划机构,私下里也的确有发改委或是企划院的外号,直接负责人是马千瞩。而当初为了设置这么一个机构元老院内部可是争论了很长时间,而凤仪选择了站在政事堂与马千瞩一边。
    沈有容头一回听到有女子学着男子称谓自称在下,还不是在青楼戏院中,而且还是澳洲人的什么大官,听其所言差遣似乎职权不小的样子,也难免多看了杨琳两眼。
    抛开精干的短发与略微让人眼热的穿着外,对方的气度的确不凡,而在两个男人的注视下,杨琳面带微笑毫无促狭之色,又让奇女子的形象在沈有容心中更深了些。
    “其实军门来的一路应该也见到了,如今我大宋在台湾路的建设方兴未艾,正是大需人力的时候。”
    “的确如此。”沈有容并不否认,但却也没表态,只是继续听着面前女子说话。
    “但最近从福建来的移民船却被水标与海防巡检司查扣了许多,如今台湾路肇建,你我同为华夏一族,两岸本是一家,贵部又何苦为难这些讨生计的小民。”
    沈有容一时语塞,那些渡海而来的移民的确是为了生计不假,且在台湾显然也过得不错,方才来这一路,明石道友已经为他指出了几户福建移民开辟的商号,港中做工的汉人也多是操着漳泉一带口音。
    福建山多地少,许多百姓本就以浮海经商为业,然而只要还算过得,总还是想着回乡光宗耀祖一番的,但未来台湾之前的那段时间,沈有容听说的却是来自东番的奸民勾引沿海百姓前往啸聚,有许多更是连祖宗牌位都一同带走了,这就足以引起官府的警惕了。
    从内心而言,的确是这个道理,但他同样明白,人口乃是国家根本,即是税源也是兵源,放任外流不管,地方官是不好交代的,这也是商抚(商周祚)见任以来一直就此事上疏朝廷的缘故,他作为水标参将也不过是奉命行事罢了,而且那时他也并未意识到移民东渡对于这些百姓的家庭意味着什么。
    “闽人辛苦沈某也省得,不过此为国法,恐怕其中无法通融。”
    他心道就这样日防夜防,光这高雄一地听明石所言明面上便已有了上万移民,还不说北面的其他几处港市。再放开了移民,没几年光景这福建恐怕也剩不下多少人口了。此时他才惊觉,在不知不觉间自己已经认同了澳洲人在此的治理,并觉得比福建地方更高一筹。
    “恕沈某直言,贵众在此地开府建牙,私授名器已是犯了朝廷忌讳,移民一事爱莫能助,贵众还是另打主意的好。”
    “事情都是谈出来的,其实福建方面大可以提些条件,或者我方来提也可以。”杨琳话中透着自信,并未因沈有容的拒绝而尴尬,反而面带微笑地翘起了二郎腿,让沈有容与何乔远面上都生出一些局促来。
    “条件?”何乔远不解地问道。
    “比如海防,比如赋税……”杨琳马上给出了答案。
    朝廷治理地方,最重要的考绩无非是治安、税赋和文教。
    科举选贤任能自非外人能够染指,但治安与税赋却是非常量化的考绩,境内有无盗匪,钱粮能否完纳,都是朝廷考察亲民官最为重要的指标,虽然饱学大儒嘴上说的是使民敬、忠,但真到了在治政上一争短长,朝里朝外还是靠着这近乎法家的标准在衡量得失。
    若是能在这两项上有所保障,那升迁也就是应有之义了,远的不说,那位琼州府最近的红员潘大熙便是如此。而对于武官,前面一条则更吸引人。太平年景都有人渡海到东番,就为了杀几个土人当作海匪冒功,更不要说前些年西班牙人在时还有把总级别的武职到马尼拉索要‘海贼’首级,但沈有容却不是会被这些打动的。
    “以我福建水标之力,东海上也算太平,至于赋税却不是本将该置喙的。”
    “置喙不置喙,横竖一个字,要钱,若是我们能够包揽福建的正税与商税,甚至比往年更多些,使百姓少了盘剥,地方上也多了收入,岂不是两全其美之策,不知军门与何相公以为如何?”
    他知道两人的脾性,以往甚至为了税‘负’帮百姓说话得罪过税监高寀,可以说在这两件事上找到沈、何二人正正合适。如果元老院真能给出一个福建方面可以接受的条件,无论沈有容还是何乔远似乎都有理由帮忙传几句话的。
    大明的正税与商税其实都不算多,百姓被盘剥还是征税过程中的各种折变与加耗,当然现在还多了一项辽饷,而一干胥吏更会利用权力上下其手中饱私囊,杨琳所言实际上损的便是这等人的好处。而包揽税赋从来都是豪绅掌控地方行政的手段之一,如今早都是平常事情。
    当然缙绅包税同样也还是要赚钱,对于奢遮的豪吏照样也会合作,该收的折变与加耗甚至还要变本加厉,乃至利用包税之便兼并田土也是常事。
    所以杨琳所谓使地方多了收入他勉强能信,但百姓少了盘剥却要深表怀疑的,若完全按正额包税不考虑折变、加耗,此事如何做得长久,难道澳洲人还真会做这亏本买卖不成?
    杨琳也不再解释,直接将一本册子递给了沈有容。
    ‘《包揽福建商税条陈》’。
    “这是何意?”沈有容虽然嘴上如此发问,但看着封皮上的名字已经有所猜测,澳洲人对包税一事显然不是一时的心血来潮。
    杨琳轻笑了一声,“文如其意,若正税不好施为,我们可以先从商税开始试水。”
    正税也即是田税,福建不光只有沿海,澳洲人也不是大明的地方豪绅,自然说出包揽田税的话也难让人相信。但商税则多出于海贸,而这一块实际上就集中在月港,沿海还有不少私港便不是官府的税吏能够染指了。
    沈有容听了没有说话,杨琳则继续道“福建今年的各处商税加起来当不会超过三万两。”
    这回沈有容点了点头,他久历海道,自然知道去年月港一年的船钞、番舶、契税,乃至还有竹木抽分全部算完,也才两万六千余两,而这几乎就是福建一省的全部商税了。按照元老院的统计,以商业活跃而言,福建在大明两京十三省中是与南直、浙江和广东同在第一档中的,但以商税来看,闽、浙两省却只能与四川并列倒数,最多后面再垫上一个贵州,就连湖广和云南的都大大不如。盖因大明的海贸正税本就不高,两省走私之风又盛,大量的银子实际上并未收到官中,而是落入了那些地方大族手中。
    后来朝廷征不上银子,强行加派便全都转嫁到了内陆农民头上,成为激起民变的一个肇因。反倒是等到满清南下之后,江南和福建的商税又都能收上来了,可那时大明也快亡了。
    看铺垫得差不多,杨琳这才将元老院的打算和盘托出。
    “如果由我们包揽商税,可以每年付给福建十万两白银。”
    参考文献
    1、《大明会典》
    2、《明神宗显皇帝实录》
    3、《晚明史》樊树志
    4、《万历野获编》沈德符
    5、《闽中理学渊源考卷75司徒何镜山先生乔远》
    6、《明史沈有容传》
    7、《明宫史》
    8、《酌中志》刘若愚
    9、《明代岁时民俗文献研究》张勃
    10、《明光宗贞皇帝实录》
    11、《闽书》何乔远
    12、《天下郡国利病书》顾炎武
    13、《东西洋考》张燮
    14、《万历矿监税使原因再探》林枫
    15、《神庙留中奏疏汇要》董其昌
    16、《万历后期的矿税之祸》周远康
    17、《明代中后期的市舶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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