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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天气真热,太阳瞪着炽烈的眼睛,热气向上蒸腾着,四处发烫,让人窒息,我怀疑在外面走着走着,会不会被慢慢融化掉。
    姐姐拉着母亲,我扯着姐姐,眼看就要汇入滚滚人流中,姐姐突然拉住母亲问,“娘啊,咱啥也没有,咋逮鱼啊!你看人家,也有网子也有水桶的……”
    “是啊……”母亲顿了顿,“可是你爸爸不在家,家里只有一个抡网咱也不会使啊,算了,你们太小不能下水,我还得在岸上看着你们,咱们先去看看热闹再说吧……”说完,拉着我们汇入人流被裹挟走了。街道上尘土飞扬。
    眨眼间人们聚集到村西口那条大路北边的池塘前,水并不深,数不清的鱼儿浮在水面上大口呼吸着,仿佛向逼上来的人群挑衅,“来呀来呀”,人们迅速挽起裤腿,“扑通扑通”跳入水中,那些鱼儿瞬间隐遁了。
    水中的青壮年挥舞着双臂大叫着,双腿“哗啦哗啦”蹚动着水面,将双臂插入水中疯狂搅动着,老头儿在岸上用抡网追逐着浪花下的鱼儿,有人用捞网追击着慌不择路的鱼儿,水面很快浑浊起来,碧绿的水面变成灰色,越来越多的人们围拢过来,更多的人陆续加入到蹚水队伍中。
    妇女和孩子们大多围在岸上观看,大呼小叫着。水里的人们更加兴奋,有调皮的大孩子索性一个猛子扎到水底,再次露出头来时,头上身上都沾满了黑泥。
    水越来越浑浊了,简直成了泥汤。越来越多的水藻被扔上岸来,被人们踩烂踩碎,和入稀泥。在岸上,有些孩子滑倒在稀泥上,惹来母亲的大声呵斥。不时有人收网,网兜里翻腾跳跃着几条白花花的大鱼,引起人们的阵阵嘘声。笑声、喝彩声、吆喝声,同时夹杂着手掌拍在孩子屁股上的声音、孩子抗议的哭叫声。
    这样壮阔宏大的场面,无异于一场关乎生死的暴动。
    有些人胡乱撒网,意图搅动水面,惊吓鱼儿,鱼儿在水面上划出一道道鱼线,人们疯狂追逐着鱼线下网。众人大呼小叫,喊声和应答声此起彼伏,不断有鱼被“啪啪啪”地扔到岸上,女人们则迅速扑上去抓起鱼儿放入桶内。池塘里的鱼儿越来越少,人们桶里的鱼儿越来越多。
    池塘里的水藻要么被鱼网兜走,要么被人甩到岸上,几乎都消失了。泥汤也越来越浓,人们越来越兴奋,张牙舞爪地乱蹿,捉鱼的人们甚至比鱼儿还多。水底严重缺氧,鱼儿在腿间和手指间仓皇逃窜,不时浮出水面急速喘气,行动越来越慢,完全失去了往常箭一般的反应能力。水面上每个翕动的黑点就是一条鱼儿,这些黑点彻底暴露了鱼儿的行踪,反湾捕鱼的高潮开始了。
    我们娘仨儿也许是这次反湾大潮中最落寞的人了,母亲拉着姐姐,姐姐拉着我,我们呆呆地站在岸上看着热火朝天的人们。水中没有为我们忙碌的亲人,我们不必为谁喝彩,就那么傻站着、艳羡着。姐姐失魂落魄地歪着脑袋,我则噘着嘴巴挽弄着破烂的衣角。在我们面前穿梭来去无比兴奋的人们太忙了,甚至都来不及同情我们一下。
    渐渐地,鱼儿密度变小,剩下的多是潜伏在水底的大鱼。靠胡乱撒网已经捕不到鱼了,有经验的捕鱼者则端好抡网,沿人少的岸边来回逡巡,等待大鱼逃跑时暴露的鱼线,以备随时撒网。更多的人则端着捞网,警惕地观察着水面上的黑点。有的摸鱼能手口衔鱼兜,在水下的泥窝里摸来摸去,时有收获。有些强壮泼辣的女人也下到水中,端着筛子随时准备插到那些黑点下面,起获那些因为缺氧而行动迟缓的鱼儿。
    浑水摸鱼,真是一种残忍的捕鱼方式。
    我当时太小,这些场景我甚至都不记得,母亲若对此事闭口不谈,这段回忆就被时光的灰尘永久埋没了。当时的我,只是沉溺在不能为爸爸踊跃下水捕鱼而欢呼雀跃的伤心失落里,深陷在对别人水桶中那些白花花的大鱼儿无比羡慕的情绪中。
    反湾的所有时刻,他们的世界都是彩色的,唯有我们娘仨儿的世界是黑白的。就连最熟悉的邻居也假装没看到我们,只是匆忙在我们身边穿梭。关于这点,我并不在乎,我猜他们是因为好心,而不是因为忙碌,因为他们明晰地知道,此刻并不适合来打扰我们的悲伤。
    鱼线渐渐平息了,黑点也越来越少了,有些黑点太小,已不值得下网打捞。人们对这片泥浆越来越失去吸引力,很多人低头看看水桶,满意而归。扶老携幼,左拥右抱,边走边谈论着鱼汤或煎鱼的做法和香味。此时,天空滚过几声巨雷,天色慢慢阴沉了。
    有人大叫着:“打雷喽,要下雨了!”接着,大家提着各自的战利品一哄而散。
    唯有我们娘仨儿没动,一来我们根本不想两手空空地混在他们凯旋而归的队伍里,跟他们谈论鱼汤或煎鱼的做法;二来我们那个时刻,并不想回家,只想透透彻彻地淋一场雨。说话间,厚厚的浓云已成压境之势。
    第一滴雨落下来的时候,姐姐正好扬着小脸儿,那滴雨水正好落在她小巧的鼻尖,她眨着眼睛,没有动。风旋即从身后猛然吹来,使我们趔趄一下,打了个寒战。母亲看人们差不多被村庄的破屋断墙收走了,我们身前身后唯剩这片破池塘,这才拉拉我们的小手儿,平静地说,“我们走吧!”
    姐姐似乎并不舍得走,因为我发现她在挪动脚步前,又向身后狠狠地望了一眼池塘,被母亲拽出几步后才将目光收回转向前方。母亲边走边说,“或许有人逮鱼多的吃不了,会送给咱们一点点的。”我和姐姐都不说话,两颗小脑袋里不知道在想什么,双腿机械地走着,四只眼睛紧紧地咬着地面。
    姐姐突然挣脱双手蹲下身去,手指着地面,抬头对母亲叫道,“娘,你看,一条小鱼!”我顺势望去,果然,在泥地上的碧绿水藻间,安安静静地斜躺着一条雪白的小鱼儿,看那样子比瓜子还小,用我们农村人的话来形容,就是“哪怕放到眼里也迷不了眼睛啊”,就那样小的一条小鱼儿。不过在当时我们的眼中,它分外美丽,又小巧玲珑。
    母亲看看,笑着说,“咦,比针眼儿大不了多少啊,成不得盐做不得酱,快走吧!”说完,就要去拉起姐姐。姐姐却抽回手,将那只粘在泥巴上的小鱼儿小心翼翼地揭起来,然后轻轻放入我的手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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