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两层的小阁楼是沈清都独居之所。
楼下是花园,终日不闻钟鼓丝竹之响,却名瑟园。
除了守园的陈哑巴偶尔出入,余时门虽设而常关,故外人也难看探园中景致。
之所以每每设想园中草木花鸟,如何风致摇摇,湖石假山,怎样堆砌精巧,大抵源自楼上清晨黄昏之际的游龙一瞥,遗世而立,不似人间烟火。
总之,这样人物的托居之所,想必也只有清风明月、玲珑山水来相配。
说来也怪,明明沈清都数年如一日,每天点卯似的出现在楼上东南角莳弄海棠,偏偏道上的人总觉着能看见那袭儒雅轩昂的青灰长衫是件可遇而不可求的事。
沈清都终日不下楼,鸿儒白丁皆无往来,所以对于他,众人所知的怕并不比飞燕过鸿多。
邑中大族也有下过请帖的,然,帖子无一不寂然躺在陈哑巴手里的拜匣中。
陈哑巴无事算起来,先生已经有六年没有过问楼外事了,他对小姐还真是……
话得从六年前说起。
沈清都有个女儿,亲生的,叫沈云深。
沈云深自幼聪慧,长到十四岁,越发生得身姿纤窈,面若朝霞,一双眸子像沁在水里的黑樱桃,澄澈明亮而充满灵气,一看便知机敏过人。
云深好读书,喜作文。
读罢一卷《辋川集》,在窗前托腮对着明明月色,漾漾池水,思量一番,提笔便能作两首诗:
窈窕白沙路,闲傍几声蛙。清风随绿水,明月照蒹葭。
浅夏夜生凉,笑蹴秋千罢。爱月入窗纱,读书清辉下。
沈清都读过,嘴角噙笑,点点头,意境还有的,十四岁,算是难为她了。
沈云深瞧爹爹看过自己的诗稿面露喜色,别过脸去,眉眼弯弯,抿唇浅笑,开心到心里生花。
读书、行路、识人,沈清都把沈云深当儿子一样栽培,从不觉得女孩儿就该生活在深深庭院的重重帘幕之中。
沈家门第好,沈清都才名高,邑中文士宴席铺陈之先,多不忘向沈府递上简帖,而沈清都若赴宴,必带沈云深。
沈云深换上书生的装束,倒也斯文从容,仪态大方。
只有她自己知道心里如何雀跃,因为像个小尾巴一样跟着沈清都,很好玩很有趣很快乐。
这一次,邀聚的是几个诗文朋友,当中有两三个是自关外游历归来。
沈清都有心让沈云深听听千里万里的事,自然也是携她同往。
席上斟的是正经从西域带回的葡萄酒。
沈清都掌心侧朝上,缓缓把满满一钟酒推到沈云深跟前,低声道,“真的‘葡萄美酒郁金香’,可不是镜花水月。”
这是沈云深的话,每从书中见佳物,便觉得是好花盛开在镜子里,明明如在目前,可任你抓心挠肝,总归求之不得,磨人!
“我可以尝?”沈清都从不允她饮酒,今天居然破例。
“嗯。”沈清都手腕微扬,收起折扇。
沈云深小心地啜完一钟,很快满脸绯红,娇比桃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