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缩回手。
面对这样的裴温,顾恺有些茫然。
从监控室出来,顾恺仍没有回过神。
护士劝了他几句。他们ICU的护士,天天见惯了家属嚎啕大哭的样子,如今这个人没哭,她还有点不习惯了。
护士看了看病床上的裴温,心里有些感叹。
她知道裴温是自杀,这样年轻俊俏的一个男生,自杀进ICU,一个家属都联系不上,也不知道过的是什么日子。
回到ICU门口的长椅坐下,顾恺回想着刚才看到的裴温的相貌。
过了这么多年,裴温的模样其实没有多大改变,五官轮廓依稀能与记忆中的少年对上。
只是他成熟许多,又瘦了许多,从前的生机勃勃,都变成死气沉沉,让人第一眼竟不敢相认。
顾恺垂下头,指尖在膝盖上敲了敲。
等待的过程格外难熬,顾恺想找点事情转移注意力。可他出门得匆忙,除了手机、钥匙和伞,什么都没带,只能翻着手机打发时间。
打开微信时想起史阳明,便发了好友申请过去,备注自己的身份。
申请很快就通过了,顾恺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史阳明就问:“他怎么样了?醒了没?”
明明是陌生人,这小伙子还挺热心,顾恺心想。
“没有。”顾恺说。
“还没醒?”史阳明问,“那现在是什么情况?”
顾恺:“肺水肿,医生说心跳和脉搏都很微弱,情况很危险。”
史阳明噎了半晌,忙安慰道:“没事的,你放心,他还这么年轻,身体素质好着呢,肯定能好起来。你反倒是要多注意注意自己的身体,别等他醒了,你却倒下了,不合算。”
顾恺道了个谢,问起他的伤势。
现在裴温昏迷着,亲人一个没有,鱼霜霜远在国外,顾恺只能代替他们做他们该做的事。
“一点小伤而已,缝了十几针,”史阳明说,“不碍事。”
顾恺说:“会留疤的吧?”
史阳明:“疤痕是男人的勋章!何况,这是我救人留下来的,以后要是对人提起,不知道有多骄傲呢!”
被史阳明的乐观积极所感染,顾恺不禁弯了弯唇,刚露出一点笑容,想到刚才看到的裴温,又笑不出来了。
视频里的裴温,眉毛细长,眼睫浓密卷翘,眉眼煞是漂亮。
更漂亮的是他眼睛睁开的时候,浅褐色的瞳孔含着温柔笑意,像一颗熠熠生辉的宝石。
中学时,顾恺如果被裴温这么看上一眼,就能心脏怦怦跳一节课,高兴一整天。
“快点好起来吧。”顾恺仰头靠着墙,偏头看ICU的大门,自言自语地叹息,“长这么好看,年纪轻轻就变成植物人,多不划算。”
“有什么问题,可以慢慢解决,何必一定要采取这么偏激的方式呢?”
“你以前不是这样的。”
由于ICU不能陪床,顾恺又担心裴温在他离开时出什么事,当晚并没有回家。
好在二医的ICU对面,有一间面积比较大的空房间,里面摆满了床。
都是上下铺的单人床,就像学生宿舍那种。
这是专门给ICU想陪床的家属住的。
顾恺当晚就睡在这里。
除了高中三年,父母为了让他培养集体意识,学会怎么跟人相处,把他丢到学生宿舍住了三年之外,顾恺从没住过这种床。
他睡在上铺,半夜总感觉自己要掉下来。
而且还做噩梦,梦见自己翻了个身,摔下来,然后就看到裴温白里发青的脸。
顾恺立刻就吓醒了。
睁开眼,发现天已经亮了。顾恺揉揉没怎么休息好的大脑,起身简单洗漱一下,买了点早饭,就继续到ICU门口等待。
裴温是在这天上午醒来的,昏迷了大概23个小时。
裴温好像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梦里是灰色的天空,他在无尽的荒原里奔跑,气喘吁吁,恐惧如影随形跟着他。
在荒原的尽头,他看到了他的母亲。
他冷冷看着那个女人,一语不发,而后报复般跳进冰冷湍急的江水。
他呛进一大口混着泥沙的江水,窒息的感受十分痛苦,可他却不觉得恐惧。
没有什么比活着更加痛苦。
他知道一切都要结束了。
裴温没想到自己还会再次睁开眼。
天花板的苍白,是医院熟悉的颜色。
裴温蹙着眉尖,感觉胸口有些痛,然后咳嗽起来。
立刻有护士发现他醒了,惊喜地招呼医生,为他做各种检查。
裴温躺了整整一天,身体躺得很难受,而且还被绑着,皱着眉让护士帮他解开。
护士告诫他不许拔管子,他答应后,四肢才解除束缚。
刚刚醒来,裴温的思维一片混沌,完全是断片儿的,他甚至想不起自己是谁,想不起自己为什么躺在医院里。
但他知道自己讨厌这个环境。
可他什么也做不了。
这时,护士告诉他,有人和他视频。
视频?裴温想,谁会跟他视频,对了,鱼霜霜?脑子里蹦出这个名字……
然而视频接通后,对面却不是鱼霜霜,而是一个陌生的年轻男人。
二十五六岁模样,黑色短发蓬松柔软,没怎么打理过,穿着丝麻的竹青长袖衬衣与棕黑色阔腿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