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兰拿着钥匙出门。
别墅里只剩下郝建一个人,此时他突然有点迷糊,觉得两人的这种生活似曾相识,仿佛很久以前就有这种画面。他睁着眼睛。看着屋顶,心情渐渐复杂起来。小佳、郭兰和李亚慧在他脑海里转走马灯似地旋转,总有一个声音在脑海里响起:“你脚踏三条船。道德败坏,被家人知道的后果就是家庭破碎,被组织知道的后果就是所有努力化为乌有,及时悬崖勒马。回头是岸。”可是到了这种时候。放弃其中任何一个都是对对方的深深伤害。
这是一团长久地困绕郝建的乱麻,剪不断,理还乱,让他内心深深地不安。
二十多分钟以后,郭兰开门回来,手里提着一个盒子,道:“本来想给你煮点稀饭,包点家常包子。可是实在没有材料。现在还早,商店没有开门。给你带了一碗碗豆杂酱面,趁热吃。”
郝建坐在饭桌上吃面条的时候,郭兰在厨房里探出头来,道:“你没有奶锅?”郝建道:“没有,只有一个锅。”
这是一个蒸菜的大锅,用来热牛奶实在不象样子,郭兰就将纯牛奶打开,倒进碗里,用蒸菜的方式来热牛奶,后来又觉得太慢,还是将牛奶倒进蒸锅。牛奶热好以后,郭兰给郝建端了出去,道:“你没有买奶锅,为什么去买一个这么大的蒸锅?”郝建喝着热牛奶,道:“这只锅也不是我买的,是交房的时候,房地产公司送的礼物。”
吃过温馨的早餐,两人紧紧拥抱,吻别。
冒着细雨,郝建开着车回南江。一个小时十七分钟,他看到公路边一个碑形建筑,上面写着“南江人民欢迎您”七个大字。跨过这个碑,郝建立刻就进入了省长角色,将所有的缠绵抛在脑后。
走到省政府大楼,来到属于自己的那间办公室,刚刚到八点。原本以为自己来得算是早的,谁知晏春平已经来到办公室,茶水也泡上了。
起了一大早,又开了一个多小时的车,身体确实也有些疲倦。郝建坐在属于自己的高背皮椅上,惬意地喝了一杯热茶。晏春平经过几年磨砺,现在算得上合格的秘书,知道自己的喜好,也能帮着自己办一些只可意会不能言传之事。郝建准备再过一段时间,将晏春平由科级干部提拔成副处级干部。
这些年来,秘书提职过快成为一个引人注目的现象,郝建本身就是这一现象的受益者。如今他成为领导者,手底下也有忠心耿耿为自己服务的秘书。他还是做出了和许德才、祝焱相似的举动,提拨了经过考验的且为自己服务多年的秘书。
提拔晏春平这样的秘书并不违反任何党纪国法,甚至连暗箱操作都算不上。晏春平是从科员、副科长、科长,按年限一直升到副处级,每一步都没有落下,没有违反《公务员管理条例》的规定。他最大的优势在于受到了领导青睐,到了应该提拔的时候,总不会被忘记。
秘书有三个优势,第一是作为领导身边人,接近权力中心,按照情商决定命运、态度决定位置、远近决定高低的原则,距离权力中心越近,获得的位置越高;第二是秘书往往是经过精挑细选,都具有大学本科及以上学历,智商和情商都比较均衡;第三是秘书跟在领导身边,耳濡目染,学到了很多书本难以学会的知识和技能,且能够接触一般干部接触不到的人和事,所以往往进步很快。
有了这三个优势,秘书成为领导以后,大多数都能胜任其岗位。
“人到齐了。”晏春平到会议室看了看,过来给郝建汇报。
今天上午在第一会议室开会的部门有经济部门、统计部门、研究部门三个方面的人,主要是研究北湖省全年的目标任务,确定在人代会上政府工作报告上的目标任务。各地总会比省里目标略为提高一些,这样才能在全省排名时不至靠后。
走出办公室,在走道上见到省委常委、常务副省长褚良。
褚良是一个黑黑的壮实汉子,为人不苟言笑,办事严肃认真。郝建来到南江以后,和他只有工作上的交往,没有任何私交。虽然祝焱曾经极力推荐褚良,可是郝建还是不准备立刻和他拉近私人关系,毕竟鞋子合不合脚,只有自己试过才知道。
郝建道:“褚省长,今年省里考核指标又重新调整了,压力很大啊。今天作一个研究,把指标分细。不要把压力仅仅留在省政府,必须传达到各部门。”
褚良很直爽地道:“现在省政府越来越喜欢搞这些花架子了,其实省里只要抓几个关键指标就能把全省情况掌握,比如用电量,这是衡量一个地区工业最真实的数据,再比如财政收入,这个也比较真实,还有新增银行贷款,这也是实打实的,弄几十项指标,逼得大家造假。”
郝建道:“一个地区和一个家庭是一样的,犹如逆水行舟,不进则退。这些年南江进步很大,在全省排名从第三集团进入到第二集团前列。这就给我们很大的压力,如果在我们手里面又从第二集团滑进了第三集团,不仅是我们的面子问题,而是实实在在退步了。”
褚良道:“南江的工业底子比不上沙州,搞工业没有前期的积累,谈何容易。这几年南江大力发展矿产,经济指标提了起来,现在后遗症很大,而且要想把指标再往上走很难了。除非是有新的增长点。”
郝建暂时没有向褚良谈及自己的构想,只是道:“事在人为,办法总比困难多,我相信我们这一届党委政府能把前进的势力保持下去。”
常务副省长褚良很认真地道:“郝省长不要太乐观,国家的宏观调控从去年12月就开始了,南江这种资源型城市,受到的冲击犹其大。今年的各项指标能够勉强保持与去年一个水平线就算很不错了。”
郝建知道褚良所言全是实话。
从上世纪八十年代开始,国内进入高速发展时期。由于受计划经济影响太深,各级政府包括中央政府对市场经济都不能很好把握,长期处于“摸着石头过河”的探索状况。近二十年来,出现了多次宏观调控。
数次宏观调控的原因极为类似:首先就是经济高速发展,各省各地都想上项目,加大投入,造成大量重复建设,导致经济过热;其次就是经济过热造成矿产、能源等各种资源紧缺,凡是紧缺就会有争抢,这对南江这种资源型城市是有利的;第三就是中央政府通过各种手段进行调控并作再分配,压制经济过热现象。
“一放就乱、一乱就收、一收就死”是对近二十年经济调控作的精辟总结。
我们从电视、广播、报纸中经常能听到“调整、紧缩、避免重复建设”等词语,对于大多数人来说,他们并不需要面对这些词,只不过当成一种生活背景。对于郝建、褚良等人来说,宏观调控不是开玩笑的事情,将会影响到一个地区的发展。
今天召开会议。就是研究在宏观调控背景下,如何制定即完得成又能过得去的目标任务。
郝建与褚良并排向前走,边走边议论。
郝建直爽地道:“今年南江省委省政府都是新班子。前几年各项指标不停往上窜,今年突然刹车了,在省里不好交待,市人代会时在人民代表面前也不好交待。”
褚良一直绑紧的脸皮露出点苦苦的笑容,道:“前一届运气好,恰好遇上了经济快速扩张期,矿山企业效益好。交税多。今年新班子刚搭起,遇到了宏观调控。麻烦啊。”
“牢骚要发,但是事情还得做。今年得想办法至少将各项指标保持在原有的速度,特别是管理类的考核,必须保证在第二片区里坐到头排。”郝建心里也觉得老领导祝焱运气好得出奇。在南江任职期间恰好国内经济形势大好,对资源需求就如同一个无底洞。他刚调走,国家就开始宏观调控。
褚良走到会议室门口,没有急于进门,道:“郝省长的想法是对的,给各个部门加压力,增担子,明年说不定全国的形势就好了。”
郝建也在门口停下脚步,道:“不要寄希望于明年形势好转。得想办法在房地产上作作文章,说实话,南江全市的土地出让金就有沙州西城区一个区差不多。潜力还很多,可以好好挖一挖。”
褚良一脸苦大仇深地道:“上一层省委省政府也动过这方面的脑筋,后来不了了之。南江市先天环境不好,东面、西南和南面都是大山,只能朝北区发展。北区恰好又是以前的老矿区,一条污水河。一个废弃的垃圾处理场,边上还有一个火葬场。无论如何也发展不起来。想要在老城区搞房地产,第一个难题就是拆迁,每次拆迁都搞得沸沸扬扬,政府被骂得直不起腰,不搞也罢。”
郝建笑道:“老褚太悲观了,房地产还是有文章可作,散会以后我们好好商量一下。”
省长和常务副省长一起走进会议室,会议室立刻安静下来。各部门负责人纷纷打开笔记本,扭开钢笔或者签字笔,会议气氛就被成功地营造出来。
郝建拿起桌前的两份文件,道:“先由孙秘组织学习两份文件,大家就对当前的政策以及南江面临的形势有个基本判断。”
孙秘书长是个白白的圆脸胖子,为人斯文,说话也是慢条斯理,拿着文件,清了清嗓子,道:“我和同志们原文学习一遍。一份是去年的文件,12月23日由国务院办公厅下发的103号文件,《国务院办公厅转发发展改革委等部门关于制止钢铁电解铝水泥行业盲目投资若干意见的通知》,一份国办刚刚才发的文件,《国务院办公厅关于开展贯彻实中央经济工作会议精神情况专项检查的通知》。”
两份文件都直接影响了南江经济,参会的各部门同志集中精力,认真地听着孙秘学习文件。
孙秘读完文件后,郝建道:“大家听得很清楚,国务院明确要求对钢铁、电解铝、水泥三大行业进行清理检查,国务院将组织来自审计署、发改委、财政部、国土资源部、建设部、农业部、商务部、人民银行等部门的人员,组织**个监督组,到各处清查,重点就是进入三大行业、盲目投资的民营企业。在中央检查前,省里将提前来检查一次,大家要高度重视。省政府已经下发了文件,各部门回家先自查,我市最突出的就是水泥行业,目前一个区四个县都有水泥厂,重复投资、规模小、技术弱,污染重。”
他停顿了一下,道:“今天先不谈这个事情,集中研究目标任务。学这两个文件就是要认清南江面临的严峻形势,不要盲目乐观,同时又要鼓足勇气,树立信心,力争保持南江高速发展的势头。”
会议持续开了半天,结束时,接近中午一点。
郝建回到办公室,就安排晏春平,“你去省委小招要一个羊肉汤锅,我和褚省长刷点羊肉。”
省委小招待所主要为省委省政府领导服务,里面有小伙食团,菜品不追求高档,以家常菜为主,最大的特点是干净卫生,私密性好。经常到外面餐厅吃饭,容易造成不良影响。作为数百万城市的当家人,他们确实不在意嘴巴上的享受。有些人认为省委省政府领导总是想吃好的,其实是不了解厅级实职领导的生活与心态,是用自己的想法去套厅级实职领导的想法。
有一个笑话专门讲了这种心态:话说古代有三个农民干活之余休息闲聊,躺在草地上,望着悠悠白云,一个就说:“如果我们能当上皇帝那该有多好啊。”中间一个也说:“是啊,不知道皇帝过的是怎么样的生活。”另一个则肯定地说:“嗨,还用问么,人家皇帝肯定是天天白面馒头管够,锄地用的也是金锄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