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无论是劝什么,善意恶意, 两者的关系都有隐约的不对等——暗含警醒, 透露听者所做所为会造成未知后果。
脖子边上的冰凉无法让人忽视,原随云的手却未有半分停滞, 他一边被剑架在脖子上心中震惊, 手却已经重重落下。
听这个闯进来的人的话, 怎么可能?
若他原随云真是听天认命之人,早在目盲之际, 他已跪地自绝生路,何来今日满江湖称赞的“原公子”!
按下的同时他躲开墙后的暗箭,出招时避开即将崩塌的房间,往另一道暗门去...
——脖子上的白玉剑稳稳当当,没有移动分毫。
原随云脸上的表情凝滞。
那在山体上显出的机关开关,他知晓按下去之后会有什么样的后果。
满室箭雨, 房间坍塌。
——可为什么机关已经启动,箭已经飞出,来人不躲不避却毫发无伤?
沈奈就看着他垂死挣扎, 在自己的箭塔上脖子之后还按下那机关。
箭?
现在脚边的一大堆粉尘就是那些箭了。
她直接用内力将那些机关中的箭压成了粉末,就,像刚才穿墙时直接将那些墙体化成粉一样。
房间未塌?
也是内力撑着。
机关?
好说歹说也在满是机关的终南山古墓住了几十年吧?
沈奈就看着眼前这人强作镇定。
他方才的一举一动, 直接被沈奈看在眼里,就算如今瞧着安分了, 沈奈也觉得自己没有找错人。
“乖一点, 别乱动, 你不可能从我手里逃出去, 这些机关我还看不上眼。”
在黑暗之中,沈奈看见那个青年看向自己,貌似恭顺:“不知前辈是何人?在下可是何处使前辈不悦?”
即便对方的声音是一道年轻的女声,原随云这一声“前辈”也说的情真意切。
因为在机关启动后,他没有听到任何箭的声音。
不管是内鬼还是对方的实力,都已经足够说明某件事,他...无力抗衡
曲无容速度不如沈奈,可也绝不是拖泥带水之辈,她带着那个略害怕的女子直接朝着楚留香和中原一点红的方向走,汇合后,中原一点红和楚留香前往沈奈那处,她带着两个姑娘,去寻方才听到的柳无眉。
多的那一个,是楚留香和中原一点红在房间里遇到的,也同样是个眼眶处空荡荡的女子。
原随云问出话,没有得到答案,甚至沈奈懒得回应他。
她只是将面前这个人仔仔细细打量一遍。
是一个家世不错、习武天分甚好、武功还能看的瞎子。身上的衣裳素色绸缎底,绣上的暗纹重重叠叠,腰带上的暗纹用银丝绣出祥云图,脚踩鹿皮靴,连头顶的束发冠都是用小巧而精致的玉冠...
“你腰上挂的蝙蝠玉佩看着不是凡品。”
楚留香刚到这处,听到的就是沈奈这句话。
他诧异看向那方向,一片黑暗,什么也看不着。
“看这样子,沈奈你一个人已经解决了,我和红兄倒没有用武之地。”
“这地方乌漆嘛黑什么也看不见,楚某也想看看,能被你夸赞的玉佩是何等模样...”
楚留香笑着说完,中原一点红和原随云听见他从怀里掏出了什么东西,而沈奈则看着他拿出一个圆筒形状的火折子。
“哗——”
原本黑漆漆的地方,多了一点点亮光,恰恰好,能让两个没有夜视能力的人借着这点光,看清沈奈白玉剑下的青年那张脸。
中原一点红和楚留香来的不算晚,最起码,外面现在拍卖热热闹闹,没有谁发现这里蝙蝠公子已经被抓。
楚留香眼里还带着笑,从那一张熟悉的面孔上扫过,然后去看悬挂在他腰间的玉佩。
“沈奈你眼光不错,上好的白玉,雕工精湛,的确只得一声夸。这蝙蝠也栩栩如生...原公子,咱们好久不见了。”
沈奈微微偏头去看楚留香,发现他用这样的语气说话,声音里是故友重逢,表情却流露出一种漠然来。
就像前段时间沈奈居住在楚留香的大船上面,看着那远处的海浪,从很高的地方重重摔下,在海面上泛起白色的高墙,可等到了船边,就只剩下一圈细细的涟漪,用手轻轻一划,潋滟就乱了。
原随云慢慢转过头,楚留香点了火之后,其余几人已经开始用那火点起火把,他没有去“看”那些火把,此时此刻被抓住的惊慌也在瞬间被压下,他那张俊朗如玉的脸,此刻只望着沈奈的方向。
有话语艰难地从他喉咙中吐出来...
“你是...沈奈?”
是剑挑神水宫使其偌大门派灭亡的沈奈?还是那个为江南花家花七童治好眼睛的沈奈?
心,沉入谷底。
原随云从楚留香口中重复听到沈奈这一个名字的心情,远远比之前被白玉剑横在脖子上下一秒就能掉脑袋,更绝望。
眼看着希望就在眼前,却在临门一脚上功亏一篑,老天爷当真是残忍。原随云面上缓缓挂起了一抹笑,在心中疯狂思考着对策。
绝不能就此认输!
不仅仅要将这些见不得光的事情处理好,还要说服这个叫做沈奈的女人,将眼睛医好!
曲无容身后跟着两个姑娘,在高台背后的一处房间找到了刚才听到声音的柳无眉。
离沈奈四人并不是非常远,就隔了四五个房间。
李玉涵和柳无眉在拍卖东西的时候等了许久都没有等到想要的,在有人出声询问之后,柳无眉按耐不住,也高声询问。
“只要出得起代价,就算是天底下难得的宝物蝙蝠岛也能为你寻来,齐毒解药嘛,自然也是如此。”
她虽然一身柔弱态,可也有几分内力,那高台上的人听到她说的话,大笑之后,派了人将曲无容带到另一处等待细问。
“无容?你怎...”
柳无眉看见曲无容的时候是惊讶的,当初在拥翠山庄一起前往蝙蝠岛,路上是遇见了石观音的人才分开,没想到,即便是受伤,曲无容也能将那些追杀的人甩掉。
柳无眉倚着李玉涵,冲着曲无容柔弱一笑。
难怪当初石观音那个恶女人会将她收为徒弟,也难怪她武功一天比一天高,那恶毒的女人却越来越忌惮这个师妹,哈,这世间的事,当真是叫人意想不到。
原随云是一个瞎子。
瞎子看不清,但是,他知道他们点火了。
完了...原随云握紧拳头,脸色丝毫不变。
中原一点红相较于沈奈和楚留香比较乐意做事,不爱说话,可人已经被沈奈制服,他无事可做,在沈奈和楚留香商议好怎么处理后,他便到不远处的曲无容那,和曲无容一起控住来蝙蝠岛的人。
“啊!”
“火——把火灭了!”
蝙蝠岛的拍卖会从不见光,无论是蝙蝠岛的人,还是来客,都默认这规则。
“谁点火!蝙蝠岛谁人点火!灭掉!”
“嘶...”火光微弱,但有借着黑暗行大胆之事的人没有遮掩的那么严实,一边呵斥,一边慌慌张张的遮挡自己的面容,免得让人认出来。
“哈,江长老,看你平时人模人样的,没想到你也是蝙蝠岛的常客,看你现在艳福不浅,模样放荡的很啊——”
“姓李的你给我闭嘴!不要以为我不知道你是谁,你这声音就是青城派的狗听到都会追着你咬!你怀里还搂着人呢,不想你家母老虎知道就给我老实点...”
高台建造的时候是被作为圆心,周围房间都围绕着高台,在高台背后的主位方向,原先微弱的火光大盛。
曲无容手中举着一个火把,在她身后,楚留香、中原一点红、李玉涵、柳无眉,甚至那两个瞎眼的姑娘手中都举着火把。
沈奈手中拿着白玉剑,站在原随云的身旁。
没再横着他的脖颈,原随云想逃,内力运行,却入一滴水汇入海,再无任何踪迹。
“这就是你们蝙蝠岛的规矩吗?蝙蝠公子是什么意思?”
他们从那里出来,自然有人开始骂做东的蝙蝠岛主人。同时,慢半拍察觉不对的原随云属下拿起刀剑,冲着楚留香这几个手上举着火把的人冲去。
“噗——”用了十成内力速度最快的一个人,冲到沈奈身边是只觉得身上有千斤之力压身,他正对着原随云膝盖一软,跪了下来。
一片膝盖和石板相撞的声音连续响起。
冲的人越快,跪地的声音就越重。
石洞之内,诡异的平静下来,有那么一刻似乎连呼吸声都是规律到了极致。
安静了很久,终于有个胆大的开口说话,对着火把的方向,明明是个铜锣嗓,声音却压低了好些。
“楚留香,你们到底想做什么?在座各位可都是江湖上鼎鼎大名的人物,和你们也无怨无仇的...”
好生烦人。
昏黄的火光半明半灭间,显出那高台上站着的一个女子那略带不满的秋眸。
那人没说几句,沈奈眼神轻轻看过去,那说话之人声音便断了。
楚留香悄悄瞥了沈奈一眼,换了个手举火把。
看来今晚有她镇着,我楚留香堂堂“香帅”,就只有举火照明把这一个作用了。
他传音中原一点红:“红兄,你说,她这般妖孽一样的人物,到底是从哪个地方冒出来的?”
中原一点红反问:“楚兄问错了人,据我所知,是你与她相识在先,而后我才因为你们是朋友认识了她。”
是这个道理,没有错。
楚留香沉默了一下,传音和中原一点红说起了当时和沈奈初见,言语中难免提及当时同行的无花,又说了些心绪复杂的话。
柳无眉站在曲无容的背后,她身上的衣裳比起曲无容和沈奈所穿的白纱更厚实些,看着前面那个带着面纱的女子压制着地洞满场的江湖人,曲无容在心里拿沈奈和石观音对比起来。
今时今日,倘若站在这里的是石观音,在场众多江湖人可会像现在一样,一言不发?连大气都不敢喘?
会。
但是...
地洞中会有大片的血,会有堆积的尸体。
“咳咳咳...”
柳无眉突然后后退一步捂着嘴小声咳嗽,脸色更加难看。
蝙蝠岛这么不中用,那么他们手上会又能解自己身上毒的药吗?
李玉涵将柳无眉放在心尖尖上,见她这般模样,除了心疼却再没有其他能做的事。
夜幕下的拥翠山庄,有一个老者恰在此时夜半梦醒,满山庄冷冷清清,他披着外衣拿起剑,夜幕下练着剑法。
蝙蝠岛拍卖一行,沈奈镇场,并没有花费多少的时间,连中原一点红这个杀手的剑都没有见血。
众人进入书店时是丑时,这一切结束的时候,丑时未过。
满场的江湖人将地洞显得拥挤,当火把逐渐增多,那些被用来侍奉客人的侍女面貌也被在场的人看清,无数人看着她们空荡荡的眼眶瞬间变了脸色,大呼鬼怪。
有几个瞎眼的女子穿好了衣服,手上也举着火把,听见那些嫌恶怒骂的声音,脸上的表情更是难过害怕到扭曲。
非哭非笑,一眼看去比壁画厉鬼更可恐。
“你是叫原随云么?现在听着这些人说的话做的举动,你心里会难过吗?”她声音平淡,未有一丝一毫起伏,看着原随云那张脸,却停在他的眉心。
想直接用内力将他脑瓜崩了!
沈奈白天在客栈里说起对蝙蝠公子的推测时,就从楚留香口中听过原随云这个名字,甚至因为受害者的情况,在当时将他和无花排列在一起。
可亲眼看见的震撼,比当初听宫九说更强于百倍。
原随云脸上露出苦笑,微侧头将脸对着这个女子的方向,整张脸的哀和忧加倍表露,略有几分颤抖,将手放在心口。
“怎么会不难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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