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一本科新生有两千多人,面试suae有一千来人,如果没有刚才那搅和,说不定还要多几百人。跟大部分玩闹看眼缘的学生组织不同,suae有标准化的笔试,题目是金融学术知识和某些团队合作测试。
从一千人先筛到一百人,再来面试。四个部门预备招二十来人,每部门就五六个名额。
人不能多,如此到大二大三的时候,才能保证大家有内推实习机会。
轮到范乾津面试的时候,本来精神都已经很疲乏的学长学姐们一下子全来了精神,看着那张脸都觉得今晚总算有些犒劳。
在suae架构的“国际组织部”“商贸运营部”“经管外联部”“公关宣传部”中,范乾津面的是“经管外联部”,部长叫做葛载德,是经贸学院的学长。
视频连线里,“公关宣传部”那边的方辰也看到了范乾津,“学弟!你怎么去老葛他们那边了,你这外形条件能帮我们省多少公关宣传成本。”
suae的会长,孟杉杉也在连线屏幕上,不过她没有抬头看招新,在飞快用笔记本电脑和手机处理信息。新人的面试她只是偶尔瞟一眼。她今晚要应付的危机挑战才是最重要的,平均三分钟一个电话,微信回了几百条。
葛载德示意范乾津坐下,对屏幕里的方辰笑道:“大概学弟是想证明,明明可以靠颜值却仍然靠了实力吧。来,先谈谈对suae的理解,不要超过3分钟。后面还有几位同学。争取在凌晨前结束吧。”
他虽然态度友好,但俨然也是在完成任务般,有些疲惫,公式化地走着流程。
范乾津坐下后道:“suae最核心的‘业务’其实是两块,一是大企业的内推实习机会,二是每年参加的跨国商务会议。关键是维护关系与筹措足够的赞助费。刚才梁辉的无礼踢馆,核心上就是对瞄这两点来说的。”
suae是个真的要在商务战场边缘试水的学生组织,会更职业制度化些,确实像个小企业,招人也不仅为了聚聚餐填填表,没多少任性余地。
范乾津说出后面一句话的时候,不但视频连线的其他部门全都一阵激灵看向他,甚至孟杉杉也抬起了头。
葛载德一扫疲乏敷衍之色:“详细说说。不过要提醒你,重点应该放在你自己身上——虽然我们都知道你的名字,至少来个全面点的自我介绍?我们经管外联部的责任,你又是如何认识的呢?”
范乾津道:“范乾津,c省人。大一金融系2a班。十八岁生日之后,我开了个股票账户。‘外联’某种意义上就是套钱,和股票操作是相似的。先评估,再投入,想办法维持,最后获得利益。suae需要有能力的人续接与大企业的关系,更需要人去洽谈商务合作以便拉到赞助。这对应的就是社会公司里的收益与投资。没有产品的企业不可能拉到投资、更不可能获得收益。”
范乾津自问自答:“那么suae的产品是什么?与社会公司的实业不同,suae是校园组织,产品是成员,是我们自己。企业愿意接收实习生,公司愿意给赞助费,是看中我们金融大学高材生的潜力。换言之人员越优秀,产品质量就越好。”
他这一大段流畅自然,每个字都让在场面试的学长学姐们竖起耳朵。
“所以你觉得你自己是个优秀的产品。”葛载德点头,“在实现商务价值方面?”
范乾津道:“刚才等待的时候,我也看了梁辉发在金融系bbs上面那个会谈视频。关于他个人能力,客观来说,还行。但金融大学的名头估值比我想象得更高。100万听上去不少,但并不难。回头争取一下,把那吹上天的‘100万赞助’变成‘之一’。”
他们愣了好几秒才听懂这句话,包括葛载德在内的几位部长都倒抽冷气,显然震惊不太相信,却又隐隐对范乾津怀有期待。若没有一两把刷子,怎么说得出那么狂的言辞呢?“个人能力客观来说还行”“吹上天的的100万”,这学弟对梁辉主席的评价很一般啊。
孟杉杉亲自从屏幕另一端发问:“有志气是好事……我插一句,你似乎对梁辉有意见,是认识有过节?还是单纯想挑战直系的金融学长?”
孟杉杉是经贸院的,似笑非笑地问,有几分看戏之色。
范乾津道:“我不认识他。”语调虽平稳,却任谁都能听出其中的冷淡。
孟杉杉挑眉道:“我们和校学生会存在健康的竞争关系。并不会因为面试者主观上对谁有意见,就额外加分。”
范乾津继续半真半假地掺杂着套路话术:“对事不对人,我对梁辉并没有任何私人看法。只是单纯觉得今日行为令人迷惑。”
孟杉杉道:“想必学弟确没接触过此人,其实这正是他个人风格的强烈体现。不必太介怀。”
范乾津道:“学姐宽容。或许正因为此,梁辉才步步紧逼。那句天鹅和狮子,给人观感很不好。这不是社会,只在校园里,大家都还是学生,有必要吗?他真的是在无脑拉仇恨、故意犯商务礼仪方面的忌讳吗?并非如此吧,我的感觉是,这是商誉方面的斗争,且不见得是‘健康’的。”
葛载德神色变深:“详细说说?”
范乾津自然容易推演:“是suae已经盖过校学生会的风头让他有危机感,还是新上任之际要把放火……不得而知。但恕我冒昧,suae的核心竞争力可能会因为他的不实污蔑遭受一定不利影响。”
那些学长学姐表情都变了。
范乾津刚才看到屏幕里孟杉杉一直在回微信和电话,一望便知:“我大胆揣测,今晚学姐一定在应对很多消息,想必圈内有不少合作方朋友在询问吧——梁辉的目的已经达到了,询问就是一种动摇。应对得不当,就会升级成质疑。凭什么要遭受这种无妄之灾?”
孟杉杉捏紧手机,在范乾津直白点出之前,她更愿意相信那是合作伙伴在关心他们,还纷纷安慰回去。在她看来很多大企业就是卖个双赢人情。毕竟只是个学生组织而已,没必要用考量商业伙伴的冷酷利益观去看待吧?
但她也隐隐意识到确实有些信息如范乾津所说,表达了含蓄的劝告,甚至是退堂鼓式的“再考虑”——他们不会再直接选择suae了,而是去找校学生会。
孟杉杉心知肚明梁辉的动机——校学生会名义上管社团,其实从前根本拢不住根基深厚的suae。企业看中suae自主权,在校园里办活动很有优势,都绕过学生会对接。当然suae一直很壕气,有几届甚至给财政拨款紧张的校学生会捐了点钱。他们更不好说什么。
但梁辉选任后似乎决定改变这局面。考虑到梁辉背景和此人个性,加之两人私下交情算不错,孟杉杉本来预备井水不犯河水,各退一步就是了。今晚各方面也基本在劝和。很多老师表达了真诚关怀,比如suae的指导老师谢荣斌就来拉架沟通,安慰她说梁辉是他得意门生,他会去好好劝他“怀柔”。信息交织在一起,或许就给了她过于轻松的错觉。
孟杉杉不发一言,认真打量范乾津。她不开口,其他人也不能随意问。便听得范乾津继续道:
“有联系的都还算好。就怕消息再也不来了,造成这样的结果——梁辉在此事上表现出的自大傲慢和风格激进,会树敌,但也无可挑剔地展现了华丽的个人能力和价值。当初我刚进校的时候,是方辰学姐把我校学生会罗思思学姐手里‘截’过来。当时听到罗思思在背后说‘等我们梁主席上任……’我今天想来,这其实很能说明问题。她的盲信,可以反映出梁辉权威建立的霸道风格。”
“这对我们的影响?”旁边副部长学姐发问,他们其实都懂,不过范乾津能阐述得那么细致透彻,是意外之喜。
范乾津道:“今晚的直播对线,是保安不懂suae的独立性,还是他误以为梁辉跟你们商量好了,那不重要。重要的是梁辉能调得动人,他或是正常走流程,或用学生会长的职务便利,或以他个人魅力,甚至以他那几个亿的身家加持?他就是要这样做,且做到了——这是个结果导向型社会,大小环境都是,今晚的事传出去,如果没有合适挽救措施,我说句难听的话,这一年suae……算了我不说,实话人们都懂,也都不爱听。”
孟杉杉沉吟:“在你看来,其实是我,缺少竞争心态?”
几个部长纷纷着急道:“不是啊,孟会很强”“孟会不要这样说自己”“当然不是孟会的问题了”。
范乾津也道:“不是学姐的错,不是suae的问题,甚至不是校学生会的问题。是单独的一个人出格了。aggressive不是坏事,但群体中出现这样一个人的时候,恶性内卷就会开始。商业竞争是冷酷的,会往最低的道德洼地倾斜。”
听得范乾津不客气评价梁辉,众人隐隐解气,想笑又不敢,孟杉杉很有涵养地不发表评价,转问道:“如果真如你所说,suae陷入了商誉危机中,你有什么补救措施?”
面试已经远远超过了三分钟。后面孟杉杉亲自下场问,可算是“附加题”了。
负责统分的部长看了看范乾津的笔试分数,大概没什么悬念。
范乾津也不假思索:“反其道而行之。梁辉虽然一门心思把持上游。但他自以为是的精英主义也让人看不惯。suae可以从公序良俗、人文关怀、社会热点等领域着手。办公益讲座、推免费活动、打感情牌,在学生中收获更多亲民度。这和孟会的形象也很符合。在程序上也要让人挑不出一点毛病,该审就审该签就签。大众就是最强后盾,增加他们的好感度,再慢慢在企业伙伴那边做增量。”
孟杉杉转向葛载德和两个副部长,“你们还有什么要问的?”
葛载德摇头,他看出来孟杉杉已经满意了。
两个副部长则按惯例,要“argue”一下。这在面试里,也是多方面考校是否有抗压能力的收尾环节。
“学弟,你的性格有点高冷。”潜台词是:会不会不合群。
但那副部长学长问的时候,却不自觉带着笑容。
范乾津便也礼貌笑了笑,承认:“是。”
居然不为自己辩解和保证?比如“我会和干事同学们好好相处?”如此坦率,倒也让人不反感。他身上其他优点和能力,对团队来说更重要。
“是不是太自信了点?”另一个副部长也有意挑剔。
范乾津道:“远远比不上梁主席。”
在场的部长们一起“噗嗤”笑起来,他们连连对范乾津点头。孟杉杉最后轻咳示意安静,然后对葛载德道:“好好带他。”
这就是当场拍板了。
“欢迎加入suae。”几位部长鼓掌。范乾津是唯一一个被现场拍板定下来的,进的是报名人数最多的经管外联部。招的其他新生都要回去整理面试表格上的分数来确定。能当场定下来,证明范乾津给他们很深刻的印象。
方辰兴奋狂喜:“等需要看板郎的时候,我就征用了。不许拒绝。”
葛载德道:“我不会同意你残害学弟的——100万的看板郎你用得起么?”
后面还有一些等候者,范乾津打了招呼便离开面试的教室。他走出国际会议厅,回望着夜色中的志远大楼,眼神逐渐变深。
等范乾津回到寝室中,刘宁天正伏在桌上生无可恋,一副要哭出来的模样。看到范乾津回来,“哇”地一声便干嚎起来。
“大宁,怎么了?”范乾津忙关切问。
“范范!我好难过啊。我进校学生会的面试教室里,那个美女公关部长就轻轻笑了声,我知道她在笑我胖,我习惯了都——然后我还没开始说话,她直接说:‘下一个’。我觉得她就扫了我一眼,还一边在打电话,我都还没说话呢——”
刘宁天哭哭啼啼:“我本来还以为校学生会很好呢!因为梁主席人很好啊,开学前的有天晚上,他来刷新生的楼,一个寝室一个寝室挨着进。当时你没在寝室里。他来了还跟我聊天,和颜悦色,问我饮食和气候习不习惯,教材齐不齐。隔壁几个寝室见了他的同学也说他人很nice,还教他们学习窍门。他私下里和今天那大屏幕上很不一样的……没想到今晚面试的部长居然正眼都不给我一个——我是他们学生会收集新生数据的工具人吗!?”
就那咄咄逼人的不按套路出牌作风,私下里还在学生里走随和路线?范乾津想,精英主义所谓“怜悯心态”么?
“不是个东西!”范乾津一想到梁辉居然刷楼时进过这间宿舍,胃部又是一阵痉挛。不假思索义愤填膺的语气还让刘宁天愣了愣,以范乾津平时的教养,一般是含蓄的“确实不够礼貌,起码给人把流程走完”之类的评价。
而且从大众眼光来看,刘宁天的外形条件去面公关部,确实有些别出心裁。刘宁天还等着室友委婉的中立表达不适合之后,自己可以转折发挥呢。
“公关部就一定要帅哥美女吗?我往那里一站,谁都觉得自己是天仙,心情难道不好?那也是一种公关啊!”刘宁天准备说这句话,被憋了回去。他看到了范乾津手提的礼品袋。
“你面了suae?范范,我还以为你会一直不食人间烟火到底呢。”
范乾津从刚才招新现场的礼品袋里掏出个小蓝盒。打开来里面是几片精致的镂空金属书签,递给刘宁天一片,“进了外联部。送你。”他又放了一片到欧阳天的桌上。他打工还没回来。
“好厉害!”刘天宁又羡慕又丧。
“别心情不好了。我请你吃烧烤。”范乾津一改往日饮食习惯。
刘宁天看他打开外卖app都傻了,“哇,天仙真的下凡了!我以为你除了蛋糕之外讨厌一切食物。”刘宁天欢呼雀跃地接过来点,“那我就不客气了。”他嘿嘿笑着,虾蟹牛羊鸡腿的大荤全安排上。
“给欧阳也点几份。他回来肯定很晚了。”范乾津甚至让刘宁天加量。
“果然suae给力,以后这样的好事要经常发生!”刘宁天仿佛闻到了烧烤的香味,把不欢喜抛诸脑后。
好事?范乾津暗自摇头,恰恰相反——他内心仍翻涌着重温梁辉这个名字时,胃部作痛的欲呕之感。
最开始,范乾津根本就忘了梁辉从前读哪所本科大学,事后隐约回想起来好像真的是中国金融大学,还当了个什么小主席。那就只怨自己的预防措施不到位吧……
怎么就选了个和他一样的学校。
他这一辈子再也不想跟梁辉有交集。然而梁辉不但是校学生主席,还是金融2a直系学长。可想而知会有躲不掉的交集。
范乾津暗想,那就来个负向交集。他不但要站到梁辉的对立面,还要找点小机会,让梁辉也小头痛小胃痛一下。这个时空的梁辉还没做那些事。暂时不知道他到底是小霉星还是小坑货。所以范乾津只准备让他小小疼几下,而不是真的出血,他觉得自己很够风度了。
为此范乾津甚至愿意扮演好小学弟的角色,利用今晚面试的suae平台——哪怕它只是一把塑料小刀。
——但我是重生一遭、点满技能的的范乾津,在合情合理合法的界限内,还整治不了你个二十出头的大学生?范乾津忽然明白自己嘴角那丝笑容从何而来。外卖员送来的烧烤更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