启动、加速、飞奔。
叶丽丹和她的本田,甩下北较场路,穿越环市东路,终于驶进天河路,离她要到的中山医科大学第三附属医院还远,她没有丝毫松懈,依然睁大明亮的眼睛,针扎不眨地盯着面前滚滚滔滔,闪闪烁烁的车流人流,寻找一切可以寻找的空隙,抓住一切能够抓住的机会,千方百计地往前钻。汗水湿透了她浑身的警服,她想拉一拉,抖一抖,让凉风往里面钻,可她双手腾不出功夫,只能紧握扶手,驶了一程又一程。
今天,她觉得广州特别大,特别挤,特别嘈。
她以往从没有这种感觉,相反,她眼里的广州像一颗玲珑剔透的明珠,高楼错落有致,小车穿梭如流,美女遍地生辉,她无论到哪个单位开会,不管去哪个角落查案,本田启动,穿云腾空,眨眼即到。
今天却不同,从黄华路到石牌村,从国际刑警中国国家中心局广东联络处到中山医科大学第三附属医院,自西向东,笔直坦荡一条道,为何迟迟不能到。
她越急,越觉得时间慢;
她越急,越觉得路程长。
叶丽丹顿生感悟:人生何尝不是如此。不受压,不挨整,春风得意,一帆风顺,一年晃眼即过。穿小鞋,受刁难,被嫉妒的目光包围,遭昏庸的上司挤压,一日如同一年。
眼下,她下了班,急着赶到中山医科大学第三附属医院,接替她那刚满10岁的女儿姝玲,照料、守护病危的母亲。
她在国际刑警组织中国国家中心局广东联络处忙碌了一天,她不知母亲的病情有无变化。在这个世界上,母亲是她最敬重、最热爱、最心疼的人。她与母亲相依为命几十年,母亲将一切都给了她,青春、心血、智慧、力量。过去,没有母亲对她的精心培育,今天,就没有她事业的辉煌。现在,母亲病重,她却挤不出时间,守护在母亲身旁。她只能把这重任交给她那不满10岁的女儿姝玲,替她守护照料病榻上的母亲。
今天早晨,她离开中山医科大学第三附属医院去上班时,慎重地叮嘱女儿:
“姝玲!外婆的病情如果有什么变化,你就要赶紧拨我的手提电话。千万耽误不得。”
一天过去,她不见女儿姝玲给她任何音讯。她猜想:母亲的病情一定稳定。不然,姝玲不会不与她联系的。但她又放心不下,姝玲年龄虽小,却聪明懂事,为了不影响她查办案件,抓捕歹徒,说不定什么困难都会瞒着她。
这一天里,母亲的病情是好转,是恶化,她不知道。她曾抽空给病房打电话,因为要通过医院总机,很麻烦,很罗嗦,不是总机占线,就是病房没人接。
她每时每刻都在着急,牵挂,恨不能插翅飞到医院,但她丢不下手头正与国际刑警美国国家中心局、国际刑警加拿大国国家中心局、国际刑警菲律宾国国家中心局、国际刑警马来西亚国国家中心局联手查办的特大跨国贩毒案。
忙碌中,她心里不免有点后悔,当初不该选择当警察,尤其不该做这国际刑警组织中国国家中心局广东联络处联络官,一年四季破大案,从早到晚追要犯,时间掌握在犯罪分子手里,自己没有一点支配权。从政、行医、经商、执教,七十二行,哪行都比当警察好,都不会连自己的母亲病危住医院都顾不上守护、照管、服侍。
她没有让自己的这种情绪发展、蔓延。
她时刻记着国际刑警中国国家中心局a局长勉励她的那句话:警服身上穿,为民保平安。她既然穿上了这身警服,就不能愧对它的使命。要在刀尖上磨砺,要在烈火中追寻。
她又全身心地与国际刑警组织美国国家中心局、国际刑警组织加拿大国国家中心局、国际刑警组织菲律宾国国家中心局、国际刑警组织马来西亚国国家中心局合作,查缉跨国贩毒分子的踪迹。
人们早已下班,回到了那各自的温馨港湾。
叶丽丹忙完了一天的工作,终于走出了她那悬挂着国际刑警组织标志和世界各国警徽的办公室。
她驾驶着本田摩托,赶往中山医科大学第三附属医院。也怪!心情越急,堵车越频繁。她欲狂吼,怒骂,然而,吼谁?骂谁?谁也不能吼。谁也不能骂。她耐着性子,寻找缝隙,千方百计,灵活机智地往前钻。
穿越十几里街道,似乎比飞过太平洋还难。
叶丽丹到了中山路,摩托向右掉头,驶进中山医科大学第三附属医院,此时的她已是浑身大汗淋淋。
住院部前,她锁了摩托,摘下头盔,这才注意到月光皎洁如水。
她抬眼望天空,明月欲圆,清辉飞泻,尽管羊城上空布满了霓虹灯,却抵不住它的流入、撒播,所有楼群屋宇,花草树木,空间大地,都被其深深地笼罩。
叶丽丹想到,再过两天,就是一年一度的中秋节。
月圆家团圆。
可她这个家,看来不能像往年那样团圆在一起,共度中秋,共赏明月。
母亲病情危重,两天岂能康复出院。
丈夫赴湘江与外商洽谈大宗合作业务,事关公司的生存发展,今天已来过电话,向她通报行程,三五日还不能回家。看来,只有她和姝玲守着母亲,在医院度过今年的中秋。
她希望母亲转危为安,明年中秋,丈夫有再重要的生意也不让外出,和她一起,采购最香甜的月饼,备下最美味的米酒,全家欢欢喜喜,共赏圆月,共度佳节。
叶丽丹边想边走,跨进了住院部一楼,乘了电梯,直上四楼。
她走进病室,眼前是乳白色的墙壁,吸收的是充满来苏尔味的空气,置身的长长走道里除一两个白衣天使飘过,没有别的身影。这与外面的大街比较,似乎到了另一个世界,她不是在闹市中的医院,而是在远离闹市的海岛上,周围是起伏的海水,翻腾的浪花,没有你拥我挤,纷攘嘈杂。
每天的这个时候,病室里最空旷、最安静。医院规定:每晚七至九点,病人到室外活动。
叶丽丹抬腕看一眼手表,时针指向八点。
她怨恨自己来得太晚,母亲虽然病重不能到室外活动,可衣服要换、身子要擦,好多好多的事需要她做。女儿姝玲才10岁,成天服侍、照料一个昏迷不醒的病人,多苦多累,身体强壮的成年人也难以承担。女儿还空着肚子,等着她到了,才能有晚饭吃。
叶丽丹推开408病房的门,她以为女儿姝玲一定会做出一个惊喜的动作,接着猛地扑进她怀里。
可是,病房里不见女儿姝玲的身影,只有母亲孤孤零零地躺在病床上,正接受输液治疗。
叶丽丹慑手慑脚地走进病房。
她看见母亲依然像前几天那样紧闭双眼,静静地仰卧着,对她的到来,毫无反应。她想,母亲入院已是第7天了,还是昏迷不醒,最终是死是活,很难料定。她感谢那滴滴流淌的药液,维系着母亲的生命,也同时证实母亲生命的存在。
叶丽丹难过地俯下身,低下头,嘴唇凑近母亲耳边,深情地呼唤:
“妈妈!我回来了。”
这是她向母亲发出最多、最亲的一声呼唤。
平时,她下班或是办案回家,从她嘴里飞出的首先就是这声呼唤。
母亲听到她这声呼唤,就会满脸笑呵呵地迎上来,一边递上满杯茶水,一边接过沉甸甸的头盔。问她办案累不累?怕不怕?遇没遇到凶狠的歹徒作对?
她当然不能如实相告,只能撒谎,尽说轻松、愉快、俏皮的话,让母亲放心,以免成天为她提心吊胆,担惊受吓。谁能懂得,面对罪恶,警察的青春是一曲刀尖上的舞蹈。谁能理解,面对灾害,警察的生命是一篇烈焰中的诗稿。而她的母亲,文化程度虽不高,却真正地懂得,却深沉地理解。她不能辜负母亲。她觉得如果辜负母亲,就是辜负亿万万人民。她要做合格的警察,才真正对得起母亲。
“妈妈!我回来了。”
她平时这样呼唤惯了,母亲病危住进医院后,尽管昏迷不醒,不省人事,她每天回到母亲身边,依然是那声情意绵绵、回肠荡气的呼唤。只不过,她的呼唤没有平时那般响亮、绵长,而是扑在母亲枕头旁,轻轻地呼,细细地唤,仿佛大山中流出的一缕清泉,舒缓、甜润、悠长。
这时,母亲不能像平时那样迎接她,也不能像平时那样回答她,只能从闭拢的眼睛里流出两行清亮的泪水。
她们母女特殊的生活经历,结下了特殊的母女深情,在这个世界上,恐怕难找第二。
“妈妈!我回来了。”
叶丽丹又一声呼唤出口。
她看见母亲的眼皮微微颤动了一下,两行清亮的泪水流出,嘴里还微微弱弱地“嗯”了一声。
啊!母亲的病情有了好转。
叶丽丹心里暗暗庆幸。
母亲有救了。真是谢天谢地。母亲吃尽人间苦头,饱尝世上磨难,骨头硬朗,毅力刚强,不会被病魔击倒、降服。母亲不会撇下她离去,会继续给她温暖,给她爱心。
“姝玲!外婆醒了!快叫外婆。”
没有回答。
叶丽丹这才想起,女儿姝玲不在身边。
她走进408病房,一直不见姝玲的影子。她想,姝玲到哪里去了呢?莫非在医院大门口等候她?莫非饿急了上街吃点东西填肚子?莫非陪同病房的郑阿姨散步去了?都有可能,都不可能。叶丽丹自问自答。
她放下手中的包,赶快给母亲擦身子,换衣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