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中年女子猛地回过头,右手指着他,用深不可测的眼光朝他上下打量,怪怪地追问:“你跟踪我?”
沈惠民此时不想再隐蔽身份,也不打算转弯抹角,他有意抖开手中那件褪色的“公安”雨衣,直截了当地作出回答:“我是警察。你的行为有嫌疑,我可以跟踪你,我有权跟踪你!”
中年女子盯着沈惠民握在手中的那件褪色的“公安”雨衣,意味深长地摇了摇头说:“只要有钱,还怕买不到这件雨衣。假冒公安是违法行为,你要承担相应法律责任。你晓得啵?”
沈惠民将警官证递到她眼前,说:“你看看这个吧!”
中年女子瞥了一眼,不屑一顾:“如今连原子弹都可以造假咧!这种塑料壳壳,哪里搞不出来?我才懒得看咧!”
沈惠民反问:“那你要凭什么才能相信我是警察呢?”
中年女子不急不忙,话语十分傲气:“我一看你就是个商人,浑身没有半点警察味。不过你是不是警察,与我没关系,我只是好心提醒你,千万不要因假冒警察而犯法。”
她的话音没落,就要离去。
沈惠民将她拦住:“你不能走。你有责任、有义务,配合民警做调查。请你跟我到公安机关走一趟。”
中年女子一听要她去公安机关走一趟,两只眼里顿时射出凶狠的光,转瞬又变成了温和的眼神。她晃了晃头,笑眯眯地说:“有话你就在这里说。你要我跟你去公安机关,一是完全没有必要,二是恐怕有点难度。”
沈惠民用不容置疑的口吻回敬道:“你必须跟我走一趟。这既有必要,也无任何难度。”
中年女子呵呵笑了,说:“朋友!跟不跟你走,这是我的自由,你没有权力逼我。”她继而转用嘲讽地口气说,“看来你也有把年纪了,各方面都应该很成熟了。”
沈惠民:“这与你没任何关系,也不是当前要谈的话题。”
中年女子盯着他,逼问道:“你是退休警察,还是下岗警察?请老实回答!”
沈惠民被戳到了痛处,心里一怔,不知如何回答。
中年女子追问:“你说呀!你到底是退休警察?还是下岗警察?”
沈惠民感到奇怪,他下岗的事还没有正式宣布,怎么连这个人也知道了。他简直不敢相信。他心里升腾起一股怒火,但压抑着,轻松地回答:“美女!不瞒你说,你大哥我目前还是在岗警察!而且是响当当的在岗警察!”
中年女子摇摇头说:“你不是在岗警察,更谈不上是响当当的。你要是在岗警察,中午你胆敢喝酒吗?上班时间你胆敢喝酒吗?你触犯公安部五条禁令,立刻就要脱掉你的警服,端掉你的饭碗。你把我当二百五呀!”
沈惠民浑身冒冷汗,不知是被气得,还是被吓得,顿时满脸通红,像灌了猪血,有点手足无措。
中年女子十分得意地说:“如果你是在岗警察,我只要拨打警务督察的电话,举报你中午饮酒,而且酒后驾车,你不想下岗也得下岗。这点我想你不会不相信。”
这时,沈惠民索性从怀里掏出那只不锈钢酒壶,咕咕喝了几口,情绪镇定,语气坚定:“妹仔!实话告诉你,我中午喝酒,是公安部和公安厅两级领导特批了的。你要不相信,跟我到了蓝天公安分局你就清楚了。”
中年女子两手一摊:“我承认你是在岗警察,可你得承认我是良民百姓。你我井水不犯河水。”
沈惠民毫不退让:“我向你出示了警官证,你也该向我出示你的居民身份证嘛!”
中年女子东摸摸,西摸摸,总算拿出了居民身份证。
沈惠民接过她的居民身份证看了看,图像与中年女子相符。姓名:余非英。汉族,出生于1964年11月15日,家住湖南省宁乡县东湖塘镇天仙村余家湾组。沈惠民凭触摸判断,居民身份证的材料质地、制作工艺、防伪标识,都丝毫不假。应该是长沙市公安局人口管理处居民身份证制作中心生产的。但他还是不放心。他掏出《公安系统常用电话号码本》,找到了他需要的一个电话号码,用自己的手机拨了过去。由于他的手机有毛病,呼叫两声断线,他赶紧改用公用电话拨打。电话接通后他礼貌地问道:“喂!你是宁乡县公安局东湖塘镇派出所吗?我是沈惠民。对!蓝天公安分局的沈惠民。”
中年女子听了他的回答不禁一惊:“你是沈惠民?!”说着,她瞪大眼睛,上下打量着沈惠民,自言自语地问道:“你就是沈惠民?你有没有搞错?”
沈惠民对电话那头问道:“你们那里有没有一个名叫余非英的人?哦!请你描述一下她的模样好吗?”
对方回答:个子单单瘦瘦,身高1.65米。两只眼睛很活泛,属于那种眨一下眼睛就有一个新主意的人。原来是杂技团的演员,一次爬杆子摔伤了腿,留下残疾,就主动离开杂技团,下海经商去了。余非英几年下来赚了很多钱,但不做守财奴,多次出资兴办公益事业。乡中心学校扩建,捐出10万元;乡敬老院维修,资助5万元;村里修水泥路,拿了8万元。还有……
余非英不知对方说了自己一些什么,眼睛高度注视着沈惠民脸上的情绪变化。
通话结束。沈惠民脸上除了平静还是平静。
余非英突然一阵大笑:“你说你是沈惠民?”
沈惠民说:“不错。我就是沈惠民。”
余非英摇摇头,说:“你骗人!我认识的沈惠民不是你这丑八怪模样!”
沈惠民反问:“你真的认识沈惠民?”
余非英说:“他烧成火屎变成灰我都能认出来。”
沈惠民也一阵大笑,他这才想起自己是改头换面了的。他转过身,卸掉脸上的化装物,再转过身,对着余非英,问:“你再看看,本人是不是沈惠民?”
余非英圆瞪双眼,惊讶万分:“你果真是沈惠民。”她稍停几秒,用幸灾乐祸的语气说:“遗憾的是,你已经不是过去的那个刑警大队长了。”
沈惠民那根敏感的神经受到强烈地刺激,内心的火苗往上升,他压抑着,针锋相对地说:“老子还是过去的那个沈惠民!老子还是过去的那个刑警大队长!你今天必须随我去公安机关接受调查。”
余非英仍然高低不肯,她坚持说:“时间就是金钱。请你别耽误我赚钱。”
说来说去,僵持不下。
余非英眼珠转了转,决定使出撒手锏。过去她每当关键时刻,都是凭这一招奏效。她动作利索地给沈惠民摩托车后备箱里放进一万块钱,笑着说,这算是小妹孝敬大哥你的一点点心意。沈惠民本要拒绝,想到目前为了保住刑警大队长一职需要钱打点有关方面的领导,要想办成事,仅凭柳成行送给他的那两万元还远远不够,他初步估算了一下,郎虎书记那里至少也得五万元才能送得出手,虽然过去曾经救过他的命,郎虎书记一直把他视为老朋友,但人熟礼不熟,要么分文不送,既然要送就不能太少,太少了体现不出价值,反而有损交情。如今送礼行情看涨,对高级别的领导,一万元两万元拿不出手了。所以送郎虎书记五万元只是个起码数,如果手头有钱,送个十万、二十万元才基本合适。还有为郎虎书记服务的赵秘书起码也要送一万元,要找郎虎书记首先要通过赵秘书事先报告。大领导不是想见就能见的,这是上面的规定,违反不得的。如果不给赵秘书送礼,他以种种理由挡驾不让你见郎虎书记,你也见不成。这种时候,尊重领导身边的秘书,比尊重领导还显得重要。要想摆平董江湖领导下的政工秘书室那帮人,公正公平而又真实的公布群众投票分,除了请他们享受一条龙的服务外,还得给董江湖主任、骆副主任、孔干事分别打红包,加起来不得少于五万元。从目前情况看,他还有很大的财政缺口。他必须想很多办法,才能凑足所需资金。此时他对余非英放进后备箱的钱,假装没看见,对余非英说的话假装没听见。
余非英以为送了一万块钱就能收到立竿见影的效果,岂料沈惠民仍然不肯放过她,照样坚持带她去蓝天公安分局刑警大队接受调查。余非英内心骂他贪得无厌,胃口太大,又往他摩托车后备箱里放了一万元。她说:“这下我总可以走了吧?”
沈惠民未作回答,表面仍然是一副什么都不明白的样子,也就是长沙人惯用的一招:装宝。他表面平静,内心深处则在激烈的斗争。眼前这个中年美女为什么要用一砣砣金钱砸他?这越加说明她有问题,而且有很大的问题。极有可能她就是入室麻醉抢劫团伙的头目,极有可能她就是盗窃团伙的首犯,极有可能她就是那个跨国贩毒团伙的成员。总之,她是个犯罪嫌疑人,而且犯罪嫌疑不断上升。他如果收了这种人给的钱,就失去了做人的底线,就走进了犯罪的深渊,就成了或入室麻醉抢劫团伙,或盗窃团伙,或跨国贩毒团伙的一员。他欲摘下挂在腰间的手铐,锁住余非英的双手,将其带往蓝天公安分局刑警大队,但他止住了。没有掌握足够的证据,对嫌疑人不能动用警械。沈惠民那只按住手铐的手慢慢放了下来,他想怎样才能在不动用警械的前提下,将余非英带进蓝天公安分局刑警大队呢?他想一是要稳住她,二是要赶紧调集警力加强对她的控制,绝不能让她跑掉。他表面上依然装宝,对中年美女放进他后备箱的两砣票子还是只字不提。他平静地拨打符品仁、彭金山的手机,可他俩的手机老是占线。他用手机给他俩发出短信息,要求他俩火速增援。
符品仁、彭金山没有回复。沈惠民心想,自昨天竞争演讲下来,符品仁就已经行使刑警大队长的权力了,命令看守所放了他抓的秦有生、牛宝强、高凡成三个嫌疑人,眼下岂会听他的调遣。其实他早就看出符品仁对他的不服气,嫌他年过半百,老而无用了;嫌他不是正规院校毕业,文化、科技水平低了,不适应现代化发展的需要了。平时的工作中,他只要有机会就要跟他暗中较劲,以显示他的本领和水平,企图将他取而代之。既然如此,符品仁此刻怎么会来增援他呢?至于彭金山嘛,平时为人是很不错的,到了眼下这种时候,他有可能来,也有可能不来,很难说得准。见风使舵是人的本性。彭金山也是人,成天生活在世俗的社会里,他如果不入俗就无法生存。对他的为人不能求全责备。眼下他怎样才能把这个看似貌美实则狡诈的中年女子带进蓝天公安分局呢?关键时刻,他只能全靠自己帮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