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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兵戈之声清晰地传入马车之中,不断有尸首坠入飞玉江,白日里蕴灵藏秀的江水,在夜色中满溢着杀机,无情地吞噬着坠入其中的生命。
    这等景象着实教人心中发寒。
    晓风收回视线,不再细看,却见秦诺半掀着马车的窗帘,无比专注地看向车外。
    车外有什么好看呢?晓风拧紧了眉,不想教公主多瞧这样残酷血腥的场景,便出言唤她:“殿下,莫要再瞧了。”
    今夜星月无光,眼下也只有火把能将将照明。秦诺看着远处坐于马背,运筹发令之人,只觉自己的心跳得一下快过一下,几乎漫过了所有声响,也几乎要教她忘了自己眼下的处境。
    转眼已过三载,冬去春来,人事皆非,再度相见,居然是在如此生死之境。
    “殿下,殿下。”
    晓风又唤了两声,还伸手搭上了她的肩。秦诺恍然回神,一时间竟如经了大梦一场。
    “殿下吓着了吧。”晓风拿出帕子给秦诺拭了拭掌心和额上的薄汗:“别瞧了,方才奴婢问过,来人是定王言霆,既有他来相助,咱们必定不会有事。”
    窗帘落下,与外间相比,马车中显得格外得安全平静。秦诺定了定神,不自觉地隔着衣裳按住系于颈上的明珠,拧眉道:“他怎么会在这儿?”
    晓风拿了件斗篷出来,一面给秦诺整理衣衫,一面道:“殿下久居宫中,自然不知道定王的行事。这几天奴婢倒是风闻了一二,真假未定,也只作闲话听听罢了。”
    秦诺自己系好了系带,示意晓风仔细说说。
    “据说近些年,定王时常来此,传闻有二,一说定王爱极这凉州飞玉江的景致,是以不辞路途遥远,专来此小住赏景;一说定王爷如此执着,年年来这飞玉江,是为着寻人。”
    秦诺几乎屏住了呼吸,她的声音放得极轻,语气又极谨慎,像是怕惊扰了什么,错辨了什么:“寻人?寻什么人?”
    晓风笑笑,摇头道:“这倒是不清楚了,说什么的都有,有的说是知己故人,有的说是心上佳人。只是您也知道,这流言闲话一传出来,就越传越失了真。”
    她给秦诺斟了盏热茶,让她喝了缓缓心绪:“照奴婢瞧,那些流言也只能当做茶余饭后的消遣,做不得真。这样一个位高权重之人年年来此,多半是与公务有关。”
    毕竟照着如今之势,凉州这一地之得失几可影响天下大势。若能将此地收入囊中,便可轻易撤毁折断皇城的屏障羽翼,那天下形势就尽在掌握了。
    王公侯爵之家,少有久久不变的痴心,旁人所传,不过是些美化了的妄想。当今天下战火连绵,朝廷势弱,诸藩势强,其中又以定州言氏的势力为最,这样一个人,如何会搁下公务,放下野心,年年来此,只为着赏景寻人?
    秦诺握着茶盏的指尖用力到微微泛白,直到手被烫的发痛才回过神来。
    “殿下的脸色怎么这么差。”晓风接过茶盏,伸手去搭她的脉,反被秦诺握住了手腕。
    “我没事。”秦诺深深吸了口气,把话头引到正事上来:“也不知是谁如此处心积虑,想来今晚这一场都安排好多天了。”
    三年前,她在飞玉江生死一线,险险逃得一命,如今再度遇险,竟然还是在她坠江之地。命运二字说来玄妙,如今想来,当真是教人无力又无奈。
    晓风的脸色也冷得像冰。殿下此次出降,牵扯颇多,得了一些人的心,自然要挡另一些人的路,他们往荷州的这一路上一直小心谨慎,不敢稍有疏忽。今夜原本也未打算要走夜路,实在是驿馆无故塌毁,且其地山石密林环绕,甚不安全,他们才不得不连夜赶路,往不远处的另一个驿馆安置。
    若照着原本的打算,他们此时应该已经快到下一个驿馆,谁知途经此地,到底是遭了暗算。
    “特意择了这么个地方,也算是颇费了一番心思。”凉州地处州镇交界,多年来被争来夺去,后来谁也守不住,慢慢就成为了无主之地,徒惹人觊觎,这里说是大燕的土地,可朝廷也不过是挂了个管理约束的名头罢了。
    如今此地归属不明,公主在这里遇到了什么意外,追究起来,也是难寻源头,说不得就只能不了了之。到时传些流言,用些心思,便能推个干干净净,一点后患都不会有。
    正说着,就听晁昱在外道:“殿下,歹人尽亡,并无活口。”
    晓风皱了皱眉,掀帘下车去探问究竟。照着晁昱的行事,总该留下一二活口查清究竟,听他的语气,外头似乎是出了什么事。
    今夜这场暗袭加上言霆之事,搅得秦诺心中纷乱如麻。她正皱眉努力地理清思绪,就见晓风利索地上了马车。
    “这些人都事先服了毒,到了时辰没能办完差事,领了解药,就连尸首都留不住,眼见此地出了事,那拿着解药旁观形势的人早已远遁,晁昱已仔细检查了周围,只怕是追不上了。” 晓风禀事时眉头紧锁,面色铁青,说不清到底是怒是惧。
    秦诺只觉浑身一阵冷一阵热,她想掀开窗帘往外看上一看,却被晓风拦了回来:“诸事已了,殿下别再看了。”
    晓风看着秦诺清澈得不染泥尘的双眼,一时之间只觉心中怜惜大盛。这样一个人,本就不该沾染鲜血,不该看到这满目哀凉。她该被小心翼翼捧在手心,珍之重之藏于金屋,该享尽世上富贵荣华,该永远不知人世艰辛。
    而不是像如今这般,颠沛奔波,朝不保夕。
    血腥之气不断冲入鼻中,马车之中尚且如此,外间如何,就可猜测了。秦诺并不是个逞强之人,她听话地收了手,不想再给这些跟从她的人增加麻烦和负担。
    可身处这样一个地方,饶是外头那些尸骨无存的人是歹人,她也难免觉得骨头发凉。
    不能完令,就要死得如此凄惨,这样不把人命当回事的人,只怕比恶鬼更要恶上几分。
    “凭心说,这样的做法才是真正的不留后患,没有活口,就没有证据,这下子连尸首都没有,就更无从查探了。”晓风的语气算不上好,秦诺勉强压下心中的不适,握住她的手,轻轻拍了几下:“晓风姐姐,你心中对此次乘夜暗袭之人可有猜测?”
    晓风呼了口气,苦笑着摇了摇头。
    公主出降,触及了颇多人的利益,一时之间,她也没有头绪。
    “太后、大将军,忌惮朝廷与荷州虞氏联合的诸藩王侯……”秦诺板着指头数了一遍,皱着脸道:“能一路太平到现在,说来也算是赚了。”
    晓风被秦诺的表情逗笑,心口的郁气散了几分。
    公主说的这些势力她也都一一想过,只是如今证据不足,她一时也难完全确定。
    先帝昏庸,行事残酷暴戾,当今天下这般诸藩割据,动荡不安的情形早已是积重难返。新帝即位,饶是再想安定江山,一时之间也难以着手。且不说天下诸王侯之乱,只说京城之中,禁宫之内,就不知有几多谋算和杀机。
    如今这山河不过是尚算平静,可一旦哪一日这微妙的平衡被打破,那天下大乱,不过转瞬之间。
    这几年诸藩已经越来越不安分,而外族侵袭也始终没有断过,这几年更是变本加厉侵扰中原,眼见大乱将起,为了安定天下,朝廷选择与荷州虞氏联手,暂时安内,以得喘息筹谋之机。
    结两姓之好,是两方联手的最大诚意,姻缘为线,将两家绑在一根绳上,纵然这条绳上的蚂蚱们各有思量,可好歹也能保得一夕平和。
    而朝廷和虞家要的,便是这一夕之机。
    既有相合之意,联姻的人选就成为了各家极为看重的事。虞氏虽然不及先时之盛,可也算得上是一大助力。
    为着这块肥肉,太后一系和大将军一派使尽了浑身解数,一个想将自己的侄女嫁往荷州,一个想将自己的小妹送到虞家,你争我夺,好不热闹。只是到了最后,这结亲的人选仍旧落到了新帝亲信的身上。
    先帝唯有今上这一条血脉,且前几十年又将自己的兄弟亲族处理得几乎干干净净,所以到了如今,也择不出与襄武侯虞斌年岁相当的宗室女,秦诺虽非皇族血脉,可她长公主的名分却是实实在在的,恩宠荣华,做不得假。
    将长公主降于虞家,也算是皇帝给予虞家的隆恩厚意了。
    公主一心忠于今上,旁人无法拉拢,一旦她嫁入虞家,成为虞家主母,那虞家也许会慢慢向皇帝一方倾斜,就算不能做到完全顺服,也总是有那么几分微薄恩义。若经营得好,荷州虞氏完全为新帝所用也并非没有可能。
    太后非皇上亲母,二人母子情分单薄,经不起一丝风雨,太后想借着这门婚事巩固权位,牵制新帝,也并不让人意外。袁逸权倾朝野,与皇帝根本不是一条心,这样一个野心勃勃之人,自然不肯放过这样一个大好机会。如今这婚事落入今上之手,太后与袁逸的懊恼便可以想见了。
    若秦诺身亡,皇帝一时也无第二个恩义深厚,全心信任的义妹再可册封,“长公主”的名位更不是随意便可封得的,如此,太后和袁逸就又能得了一争之机。此外,旁的藩镇王侯也不希望朝廷与荷州虞氏联手,为了各自利益,他们都有可能会对秦诺动手。
    如此数下来,会对秦诺起杀心的实在是多之又多,种种可能,难以尽数。
    晓风在心里叹了口气,为公主而心忧心焦。她是近一年才到公主身边侍候的,之前一直在外做暗探之事,一朝回宫,竟是为了保护这么一个明珠美玉一般的女儿家。
    血雨腥风的日子过得多了,骤然见着这样一个人,难免就有些手足无措,一开始在秦诺身边侍候之时,她尽着收敛自己的性子,生怕二人脾性不投,她再把这雪玉雕就的人吹散了,惊化了。
    相处了几个月,她才渐渐定下心来。此女瞧着天真纯稚,心性却丝毫不输于人,有些时候,连她也有些自愧不如。
    与这样鲜活纯粹的人相处,总是能教人心中充满欢喜和希望的。她半生漂泊,生死难定,如今待在秦诺身边,竟也有种说不出的安定平和之感。
    秦诺倚在车壁上闭目养神,晓风看着她微蹙的眉头,心中滋味难辨。
    这次的联姻结亲非圣上所愿,实乃不得不为,她在旁看了近一年,自然了解当今帝后对这个小公主的疼爱。他们虽没有血缘之亲,感情却胜过这天下许多亲兄妹,但凡有旁的法子,皇上都不会舍得教殿下远赴荷州,冒此艰险。
    可有些事到底不得不为,联姻结亲之法还是公主自己提出争取的。皇上先时无论如何也不同意,甚至想着就让太后的侄女嫁到虞家也未尝不可,只要小心防范,从旁敲打,应当不会闹出大乱子。
    可太后和太后背后的文家都不是省油的灯,今上稍一露出此意,他们便已按捺不住,种种动作手段着实让人忍无可忍。一旦教他们握了先机,皇上就会处处掣肘,而那本就不安稳的帝位很有可能会被动摇,或成为傀儡,或位废人亡。
    算来算去,争来争去,所有的法子都想尽了,皇上才不得不封了秦诺为长公主,允她出降结亲。
    皇上一直拖着,即位之后只给殿下公主的尊荣,而未给公主的名位,就是为了若有一日他再护不住这个妹妹时,还可送她远远躲开皇宫这是非之地,没有名位的拖累束缚,才能活得更加轻松安逸。
    可这世上的事,从来都不能事事皆如人愿,从秦诺踏入宫中的那一刻开始,她便再也难以置身事外了。
    晓风从窗帘缝隙向外看了几息,转回头来在马车内燃了香。
    公主是个无论在何种光景下都不会轻易放弃希望,勉强将就的人,是以这一路走来虽然艰险重重,可她仍旧在努力地过好自己的日子,教人看了,心里都要开出一朵盛满欢喜安谧的花来。
    直到与她相处,晓风方知为何皇上皇后会这样看重疼爱一个本无血缘之亲的女子。她实在是个极为纯真可爱的人,纵然经了许多生死艰险,仍旧初心未变。同她在一处,方知来路归途。
    晁昱正带着人清点人数,收拾残局,忽见远处火光乍现,兼有马蹄人声传来,他仔细看了片刻,听到探子的回禀,便带人迎了过去。
    “殿下,襄武侯前来迎驾。”
    听到晁昱的禀报,秦诺诧异抬眉。
    照着原本说好的,他们至少得再赶一两日的路才能与虞家的人马汇合,可襄武侯居然在今晚便赶了过来。
    襄武侯虞斌在马车外行了礼,问过安,秦诺隔着车门与他略寒暄了几句,觉得此人倒也不难相处。等虞斌去与言霆叙话时,秦诺便掀开车帘,往外瞧了一眼。
    夜色如墨,灯火微微,扑面而来的风里掺着一股湿冷的血腥气。秦诺闭了闭眼,心口像是堵了一团棉花。
    秦诺从车座下的小屉里拿出几盒清神的丸药,递给晁昱时,看到晁昱臂上几可见骨的伤口,眉头一下子拧了起来。
    “殿下勿要出来,此刻尚未扫清此地,未免还有余危,殿下还是保重为宜。”见秦诺欲下马车探看伤亡,晁昱和晓风忙忙地拦了她。秦诺被晓风按着坐定,面上苍白一片。
    她没有再执拗地给他们添麻烦,只是木然地倚在车窗口,下意识地微掀开窗子上的棉帘,遮掩着向言霆所在看去。
    斯人仍旧是无双风华,便是离得这样远,甚至瞧不清他的面容,秦诺仍能准确地摹画出他的神锋清骨。
    那是能让她心安的人,如今却只能这般相见不识。
    骨缝里的凉意渐渐散去,秦诺深深呼了口气,方觉冷汗已浸透了脊背。她仍是不适应这般的刀剑厮杀,人命仿佛变成了很无关紧要的东西,轻飘飘的,一阵风吹来,就在顷刻之间被吹散了。
    春夜犹寒,江风浸骨,晁昱着人点起了更多的火把灯笼,地上的尸骨已经处理干净,只能偶尔见得些未及遮掩的血迹。
    这么几息的功夫,言霆手下的人就能将这些暗袭的刺客击退。如此狠绝利落,饶是晁昱久经风雨,见惯生死,此时也难免为着这位定王爷手下之人的骁勇而心惊忌惮不已。有着如此兵力战力,也难怪定州言氏能有如今这般光景。
    “我们这里伤亡如何?”
    晓风知道秦诺的性子,看似柔弱,却极有主意,有些事,绝不能对她敷衍隐瞒。
    “伤一百一十人,死……四十一人。”
    秦诺点了点头,用力眨了眨泛着酸涩的双眼:“伤者尽力救治,死者好生安葬,厚待其家人。”
    晓风应下,秦诺从小屉里拿出一丸清神的丸药,吃下后觉得一股凉意直冲头顶心,冲得她心里也清明了几分。
    “银子够用吗?”秦诺把小盒递给晓风,让她也吃了醒醒神,这又是夜半又是血腥的,吃了这个才没那么难受。
    晓风吃下,仔细算了算才道:“暂时还够用。”
    秦诺垂眸细思片刻道:“没事,既然离了京,就能想办法赚些银子了,总能攒下些身家的。”
    照理说,她身为长公主,谁缺银子她都不可能缺银子,可现实就是这么让人沮丧又无奈。
    先帝在时,穷奢极欲,横征暴敛,他也仿佛有今朝没明日,纵情纵·欲,不思子孙。如此数十年下来,就是有个金山也要被败光了。时至今日,诸藩拥兵自重,各自为势,各州镇赋税简直就是有一点没一点地敷衍,天长日久了,朝廷就更是元气难复,所以就算她是个长公主,有俸禄有私邑,该缺银子的时候还是缺银子。
    在家千日好,出门一时难,离了京城,简直是处处都要银子,虽然在宫中的时候也要省俭,可总不像如今这般,囊中空空,诸事拮据。
    没银子几乎是寸步难行,秦诺摸了摸腕上的玉镯,还没说什么,就听晓风道:“殿下莫要打这些嫁妆的主意,这都是宫中所出,御赐之物,有特殊的印记,不能……”
    秦诺干巴巴地笑了笑:“晓风姐姐多虑了,我知道这些东西是不能拿去买卖的。”我只是想一想罢了。
    秦诺在心里长长叹了口气。这些嫁妆再气派也只能被当成摆设,拿出来唬唬人,充充脸面罢了。她自己脸皮厚,拿着嫁妆换银子不要紧,可只怕伤了皇兄的颜面,更显皇家势弱,继而影响到今后的计划和筹谋。可要养活这么一大群人,坐吃山空是要不得的,她总要想些生财的法子才更稳妥。
    当初册封长公主之时,朝中便多有反对之声,反对的理由说了几大车,甚至有人当廷撞柱,言语相胁。可皇兄硬是顶着重重压力和谋算,过了千阻万难,给了她这个“长公主”的名位,而后皇兄为了给她办一份说得过去的嫁妆,省俭得已经有些不像话了,她若再时时处处地伸手要银子,只怕皇兄就要吃粥度日了。
    “殿下是否要亲与定王道谢?”
    这倒并非是晓风自轻身份,实在是定王言霆位高权重,今夜还对他们有相救之恩,若没有道谢报答的诚意,只怕如何也说不过去。
    秦诺定定望着远处御马将离的身影,指尖几乎陷入了掌心之中。可原本已驱马欲离的人却不知为何猝然回首,几乎是直直望向了马车中来。秦诺心头无来由地一慌,棉帘一角从手中滑落,将窗子重新严严实实地遮了起来。
    她回过神来,手忙脚乱地重新掀起棉帘,这一回,却只能见到言霆渐远的身影。
    秦诺心口仿佛漏了个大洞,冷得她瑟瑟发抖,眼眶酸痛。
    眼见定王欲离,晓风又将方才的问题重复了一遍。莫说他们原本就得罪不起定王,只说今夜这份大恩,就容不得他们慢待轻忽。
    “不必。”秦诺闭了闭眼,忍过这阵难熬的心痛:“稍后差人赠礼相谢即可,你瞧定王从开始到现在都无靠近之意,想来是不愿与咱们扯上干系,既如此,又何必没有眼色地硬要凑上去。不如重礼相谢,显了诚意,又不招人厌烦。”
    “殿下!”晓风这会儿才注意到秦诺面无血色,额上都是冷汗:“您怎么了?”她心头一慌,搭住秦诺的脉急声问她:“殿下是不是身子不适?”晓风心急,一时也没诊出究竟,便也顾不得什么,忙忙就要去唤随行医女来为她探脉。殿下这一路上奔波劳累,今夜又受了惊吓,如今出门在外,身子可万万不能出什么差错。
    “别叫人。”秦诺阖目靠在车壁上缓神:“我没事,不要叫人来。”
    晓风此时也冷静了下来,她咬牙勉强定下心,再次探上秦诺的手腕,良久,等觉得应无大碍后,她方才松了口气。
    晓风医术虽然不精,可探脉还是能做到的,她不似是生了大病的模样。如今公主是众人的主心骨,绝不能显出虚弱惧怕的模样来,索性待公主缓过些许,定定神后再唤医女来诊也不迟。
    言霆一行人已不见了踪影,秦诺望着远处空空荡荡,无边无际的昏夜,只觉周身气力都仿佛被抽尽,她的心又涩又沉,像是历了一场大劫,神魂也被一并耗空。
    虞斌与言霆道别后缓步往车驾这里走。一行走,一行叹。他与言霆此前不过一面之缘,今日算是第二回相见,离得近了,方知其气度风骨当真远胜于人。能与这样一个人结交,当是一件极为痛快而又足以自傲的事。
    交谈时,他也便顺势提出要请言霆参加婚宴之言。如今情势如此,此次婚宴,他也未多请旁人,至多就是些临近州镇的王侯公子还有自家亲戚。如今能请到定王来贺,只怕到时这婚宴更要热闹几分了。
    离车驾近了,虞斌的脚步也越来越缓。他神色莫辨地盯着马车看了好一阵子,终究还是提步上前,请长公主车驾与他同行。
    “王爷,人已经离开了,属下已着人再去清理江边血迹,不会留下污渍血痕。”江澜望着滔滔江水,口中溢出一声叹息。
    王爷一是不愿飞玉江多染杀戮鲜血,二是有意促成皇室与虞家联手,以保天下暂安。毕竟如今外族侵边,残忍凶悍,烧杀抢掠无所不为,若内里再乱了,那这天下就当真要被鲜血浸透了。
    王爷意在天下,却也不愿踩着万千百姓的尸骨前行。他想拥山河,更要护万民。
    江澜正望江沉思,便见手下的侍卫带了一个人从远处行来,观其形貌,当是那位永宁长公主身边的大统领。
    江澜与言霆禀报了一声,见王爷没有多理的意思,便自己上前寒暄答言。
    晁昱也没有多做停留,礼送到了,意思也说明白了,他便行礼转身,大步离去。
    江澜将送来的礼捧上前去给言霆过目,言霆垂首看了数息,便摆手教江澜收起。
    “是宫中所出,有些年头了,看来永宁长公主极得圣心的话并不只是传闻。”江澜多说了两句,将锦盒转手交给下属。
    王爷今夜想来是不会走了。三年前秦姑娘在飞玉江上失了踪迹,生死不知,从那时候起,除了派人满天下寻人外,王爷也总要亲自四下搜寻,更频频沿着这江岸细细探问。
    这么多年了,若是人还活着,照着王爷这样的找法,早该有些线索踪迹,可时至今日,仍旧毫无头绪,也许,秦姑娘当年已经葬身江中了。
    言霆盯着车驾消失的地方看了几息,思及方才心中觉到的那点异样,吩咐道:“说说永宁长公主。”
    此次皇家和虞氏联手,诸藩王侯都早早得了消息,对这位永宁长公主的事也都或多或少有些了解。
    只是每年接近秦姑娘出事失踪的这段时日,王爷几乎都对旁事失了心思。皇室和虞家结亲这事,王爷只过问了一次,大约知道是个什么事,也便不再细究。
    江澜细思片刻,禀道:“属下打听到的也不算多,只知这位永宁长公主原是东宫宫人,与新帝有同生死,共患难的情谊,后为新帝义妹,恩宠甚隆,为着这个长公主的名位,新帝没少与朝中臣子周旋暗斗。”
    让江澜说说皇家和虞家还成,说上三天三夜也完全没有问题。可提起永宁长公主本身,他能说的也就只有寥寥几句。
    如今这样的情势,各家关心的多是这桩婚事对天下大势的影响,对这个身份尊贵的女人本身反倒并没有多么在意。她姓甚名谁,芳龄几何,容貌何如,品性何如,又不是他们要成亲,有谁会特意仔细探查这些闲事呢?
    江澜自觉这话没回好,说了和没说一样,便搜肠刮肚地又想了一阵,干·巴巴地加了句:“据传容貌极美,有神女之姿。”
    言霆按了按眉心,摆摆手让江澜别再说这些废话。自己负手缓行,靠近江边。
    江澜等人没有再跟,只是沉默着立在几步远的地方,不敢多加打扰。
    暗夜之中,墨色衣角迎风猎猎,言霆神色疏漠地立于江岸,整个人如同一把锋利的寒剑,浸着令人俯首退避的冰冷和危险。
    言霆这一站便是一夜,当清晨第一缕光落到江面上时,他便面无表情地回身上马,不再稍留。
    江澜等人御马跟在身后,都被这扑面而来的冷风打得精神大振,原本稍存的疲意也都尽被吹散了。
    江澜呼了口气,忍不住轻摇了摇头。
    这次来寻,又是一无所获,派往他处寻找的人也没有消息传来,王爷年年来,年年走,失望几乎已经成了习惯。
    这些年来,王爷为人越发沉稳疏漠,喜怒无形,虽教人更加敬畏,却也让人更加担忧。
    权势愈盛,声名日隆,提起定州言氏,提起定王言霆,不管是敌是友,谁不真心敬服,可这位让万人仰望臣服的人,却因一人将自己困于一地,日日夜夜,不肯解脱。
    江澜喝了一肚子的风,也不再胡思乱想。秦姑娘不回来,什么都是空谈。
    一行人日夜赶路,车驾很快便到了荷州。秦诺掀开棉帘,再往后看了几眼,过了几息,慢慢露出个稍显轻松的笑容。
    言霆为她打退刺客,护她性命无忧,纵然他们未曾相见,将来也有可能形同陌路,可这份恩情和过往的恩义她都会铭记于心。
    有了这些就足够了,她爱过那样一个男人,虽然无缘无分,于她而言,总归是美梦一场。她有了这场梦,便足以抵挡未来的严寒和痛楚。
    秦诺眼眶微微地泛着酸痛,可这一回她没有落泪。
    后会无期了言霆哥哥,若再有相见之时,只盼你我能如知交故友一般,无嫌无隙,对坐饮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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