狂风呼啸,打在窗户上发出沉闷的敲击声,院子里的树枝在这劲风面前,也不得不弯下腰,月桂花更是合拢了花骨朵,在寒风中瑟瑟发抖。
但不管外面的天气如何,也丝毫打扰不了房中的两人。
韩松落和敖翼面对面坐着,两人静默良久,许久敖翼率先败下阵来。
无奈地揉了揉眼角,敖翼一脸扭曲。
想他堂堂龙族太子,竟然会被一个人类给逼得认输,传回海族,让族人尤其是青凕知道了,还不得笑死自己啊?
一抬眼,就看见坐在自己面前的那个男人目光犀利地盯着自己,敖翼嘴角抽搐,苦命地问道:“你想问什么?”
“褪去鲛身,会对妙笙的身体造成什么伤害吗?”韩松落的脸色也不好看。
自从他知道前几天那个专门猎杀鲛人的猎者竟然偷偷地潜入韩家想抓妙笙,而自己完全不知情的时候,他的脸色就没有好看过,这几天一直都是低气压,吓得府中的下人都兢兢战战的,大气都不敢喘一下,生怕惹恼了自家公子。
就连来韩府商量事情的文觞也不敢再胡说些什么,免得触了他的霉头。
敖翼含糊不清地道:“这个,我是龙族,不是鲛人族……”所以,他不知道啊。
听出了他话里的敷衍,韩松落也不纠结于这个问题,又抛出了另一个让敖翼回答不上来的问题:“那个猎者是什么来头?”
“……”
韩松落细细地看了正在苦闷的组织语言的敖翼一眼,心中对这个问题也有了大致的了解,也不再逼他,低头喝了口茶,淡淡地道:“妙笙大概什么时候会醒?”
终于问了个自己回答得上来的问题了,敖翼暗暗地吐了口气,面上却是一副轻松的模样:“放心,最多再过两天,妙笙就能醒。”
敖翼是知道韩松落半个月后就打算迎娶妙笙的事儿的。
当他听到这个消息时,第一个反应和文觞以及李初月一样:这也太急了些吧?
不过,又不是他成婚,半个月后,妙笙的身体也应该恢复了,所以他并不怎么担心。
得到了想要的答案,韩松落也不想再陪他喝茶,起身甩甩衣袖走了。
敖翼坐在一边,若有所思地摸了摸下巴,不知道青凕追踪到那个猎者没有?
海悦城外。
在狂风的怒号之下,海浪翻滚,一下接一下地拍在岸边的礁石上,发出低沉的声音,阴沉的天空显得湛蓝的海面格外的幽冷,海水更是呈现丝丝黑色。
但这一切并没有影响到海边对峙的两人。
青凕神色淡淡地看着站在自己身前的赵澄,身边海水缠绕,就像两条蟒蛇一样高高地立起,守护着青凕。
赵澄谨慎地看着青凕,心头沉甸甸的。
看青凕这架势,她就知道自己不是这个鲛人的对手。
青凕可不是半吊子的妙笙,而且多长了妙笙和敖翼几百年的岁数也不是摆着看的,再加上赵澄前几天儿在妙笙手上受的伤还没有痊愈……以她现在的状态对上青凕,下场可想而知。
“哼,我鲛人族与凡人井水不犯河水,为何你要对我族人下手?”
前天,青凕才从各处呈报上来的消息中知道,外出执行任务的鲛人大部分都失去了联系,而且在失踪的地方还有打斗的痕迹。
联想到赵澄此时出现在这里的时间,青凕很快就知道了敢对鲛人族下手的人究竟是谁了。
赵澄冷笑:“不过是一些妖怪罢了,你还真当你们是神族呢?”
青凕闻言,淡然的目光倏而变得冷厉起来:“无知人类!”
说罢,一掌拍出。
见状,赵澄连连后退,眸中充满了阴狠之色。
右手手腕一翻,一块巴掌大小的固体黑块就被她扔了出来。
见着这东西,青凕怒火滔天,很显然,他是认识这东西的。
蓝光一闪,黑块在离青凕一寸远的地方猛地停住了,一只纤纤玉手伸出,握住了这块黑块。
“鲛质?!”
“竟敢炼化我族人的尸身,凡人,你好大的胆子。”
清泠悦耳的声音带着恐怕的杀意,郁澜不知何时出现在青凕面前,巨大的鱼尾扫过去,带起一阵劲风。
“砰!”赵澄在措手不及之下只能勉强将双手格挡在自己面前,结果还是被这一鱼尾拍了出去。
但诡异的是,往后倒飞出去的赵澄在空中突然光芒一闪,就消失在了郁澜和青凕两人的视线之中。
青凕刚想追,却被郁澜拦了下来。
扭头不解地看着母亲,青凕低声道:“母后,为什么?”
“穷寇莫追!”
“可是……”看着郁澜手中的东西,青凕愤怒的咬着牙,“这些混蛋!”
不怪青凕会如此生气,郁澜手中的东西被叫做鲛质,乃是从鲛人身上提炼而来的。
也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有人发现,鲛人的身体中有着一种特殊的东西,只要能炼化出来,不仅能当做武器对付鲛人和海族生物,而且服食之后还能延年益寿,开启灵根。
自那之后,人们就绞尽脑汁地捕抓鲛人。
只是,一只鲛人能提炼出来的鲛质只有一滴水大小,根本就不够,于是,凡人便开始疯狂的猎杀鲛人,猎鲛者也因此出现。
而在玮熙刚刚登上鲛人王座时,成千上百的鲛人被杀,鲛人族的数量急剧减少,若不是神族及时地给世人提醒,且又让捕杀鲛人的猎者们造了天谴,恐怕鲛人一族早就不复存在了。
要形成郁澜手中的鲛质的大小,起码有超过两百只鲛人的数量造了毒手,只要一想到这个可能,青凕就恨不得将赵澄千刀万剐。
他们鲛人一族尽心竭力地护佑人类,可到头来连尸身都被人侮辱。
“把这个带回去吧,也算是让死去的族人回归故乡了。”
郁澜的脸色淡淡的,无法让人看出她的想法。
青凕微微颔首,也不敢像自己的母亲一样直接用手接触,反而是围绕在他身边的海水席卷上了郁澜手上的鲛质。
虽然鲛质是从鲛人身上提炼出来的,但是对于鲛人来说,这却是毒药。
一旦沾染了,就会失去仙力,与凡人无异,从而成为待宰的羔羊。
郁澜的修为在青凕之上,再加上她又是鲛人族的王后,因而鲛质对她的影响力倒没有这么明显。
见青凕返身回了海族,郁澜抬头深深地看着海悦城,从来都是含着笑意与温和的美眸中罕见地露出了浓烈的杀意,她身后的海水在这股杀机的影响下,也变得汹涌澎湃。
郁澜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将心中涌上来的杀意尽数压下。
现在还不是时候!
缓缓地吐了口气,郁澜腰身一扭,也返回海族去了。
韩家。
韩松落轻轻地推开房门,刚欲去看看妙笙的情况,然而却在看见床上空无一人的时候身体猛地一顿。
手中的力道忽地加重,房门发出“砰”的一声。
韩松落愣了片刻,转身出门看着守在院中的小厮怒喝道:“我让你们守着的人去哪儿了?”
小厮们面面相觑,随后一个白面小厮上前道:“公子,我们守在这里并没有见房中的人出来过。”
闻言,韩松落脚下一个踉跄。
没有见到妙笙出来……她现在已经是凡人了,且她的身体还没有恢复,一个人能去哪里?难道,是那个猎者?
思及此,韩松落整个后背都在冒冷汗。
莫要说妙笙全盛时期都不是赵澄的对手,更何况现在?
他抬脚往外去,想着找敖翼商量一下这件事,却不料一出院子,就见到了穿着白色寝衣,脸色苍白的少女,他不禁愣了愣。
她的发丝在大风中起舞,身上的衣服也飒飒作响,娇小的身子愈发显得单薄。
韩松落很快就回过神来了,见状,快步上前,脱下外衣披在她身上,责备道:“醒了怎么穿得这样单薄就出来了?你的身体还没恢复,禁不住折腾。”
妙笙抬头静静地看着他,半晌说不出话来。
“怎么?不认识了?”
妙笙摇摇头:“我只是没有想到……”没有想到他真的会毫不介意自己的身份,接纳自己。
知道妙笙话里的意思,韩松落微微一笑:“因为我是你的韩大哥啊!”
她红着眼睛,微微推开他,含笑道:“韩大哥,我回来了!”
“欢迎回来!”
言罢,韩松落将眼前的少女拥入怀中。
欢迎回来!欢迎回家!
敖翼原本还在想着要不要再回海族一趟拿些灵物来帮妙笙时,就有小厮来说妙笙已经醒了。
他听到这个消息,心中的大石也落了地。
他是能保证妙笙很快就能醒来,但是褪去鲛身这事儿在海族却从未有过先例,因此妙笙会有什么后遗症他也不甚清楚,如今看来,倒是没有什么事。
理了理衣服,敖翼施施然地朝韩松落的院子去,正好在门口遇到了来韩家看韩老夫人的李初月。
李初月有些气喘,想来是一听到韩松落让人传过去的消息就急匆匆地赶过来了。
“敖公子!”李初月向敖翼点了点头,率先朝屋里走去。
敖翼也向她点头示意,而后退在一边,让李初月先走。
李初月也没心思去计较这么多,快步进入房中,敖翼紧跟其后。
一进门,两人就看见了虽是脸色苍白但小脸上却带着笑容的妙笙靠在床边,一见他们来了,妙笙一掀被子,就要下床。
韩松落皱了皱眉,大手放在妙笙的肩上,按住了她的肩,制止了她的行为,不悦地道:“你身体不好,不宜下床。就在床上好好休息,初月和敖翼都不会介意的。”说着,拉回被子重新盖在她的身上。
李初月在床边坐下,听得韩松落的话,很是赞同地点了点头:“松落说得对!既然你身体还没有痊愈,就不用下来了,多多休息才是真的。”
妙笙亲热地抱着李初月的胳膊,甜甜地笑道:“初月姐姐,我想你!”
“想我?”李初月秀眉一挑,“想我怎么还无声无息地走了?不知道我会担心吗?”
妙笙垂头不语,一副可怜巴巴的模样,让李初月想多说她几句的想法也不由放弃了。
“罢罢罢,我不说你了,刚刚醒来,肚子一定饿了吧?我去给你做点吃的。”李初月摸着她的头,含笑道。
妙笙使劲儿地点头:“好。”
李初月笑了笑,转身出门去了。
待李初月一走,敖翼在桌边坐下,悠悠地给自己倒了杯茶。垂眸饮茶,他也不多说一句话。
妙笙等了一会儿,也没等到敖翼的质问,不禁心虚:“敖翼,你……没事儿吧?”
“我怎么会有事?现在躺在床上下不了床的人是我吗?”敖翼眼也不抬,凉凉地道。
妙笙脖子一缩,敖翼这厮生气了!。
“对不起!”妙笙低声道。
她不说还好,一说,敖翼的怒气就上来了。
手中的茶杯“砰”的放在桌上,他抬眸看着妙笙冷笑道:“本太子以前怎么不知道你妙笙公主是这么勇敢聪明的人?褪去鲛身,拔鳞之痛……你好得很!”
“你这么勇敢聪明,怎么不直接替你家父皇母后摆平了海族的乱子?”敖翼满腔的怒火,恨不得将眼前胆大妄为的少女给狠狠地打一顿,“你如今是越来越能了,做决定都不需要考虑一下后果的。”
妙笙低低地道:“对不起,无论是父皇还是母后,亦或者是你和青凕,我都欠你们一句对不起,但是……”她第一次这么坚定地看着敖翼,语气也是坚决,“我从不后悔。哪怕是在拔鳞的那一刻,忍受着噬心之痛时,我也未有过后悔。”
敖翼的怒气一滞,他复杂地看着妙笙。
几百年来,他从未见过妙笙有过这么坚决的模样。
一直以来都需要他和青凕保护的女孩儿如今已经长大,也已经有了自己的想法,他们应该感到欣慰和开心不是吗?
敖翼缓和了语气,苦涩地道:“既是你自己的选择,但愿你不会后悔。”
他忽然就明白了为什么郁澜和青凕都没能劝妙笙放弃这个决定,不是因为他们无法拒绝妙笙,而是因为当年稚嫩的小女孩儿长大后第一次为自己的人生做出了选择。
——而他们,不能也不可以拒绝她的选择,哪怕这条路上充满了荆棘,道路的尽头是无尽的深渊与绝望。
韩松落一言不发,在这件事上,他最没有发言权。
他搂紧了妙笙,脸庞贴在妙笙的脸上。
安抚地拍了拍韩松落的手臂,妙笙淡然地笑着。
就在三人静默良久之时,李初月又回来了,身后还跟着一个面色疲惫的文觞。
“妙笙,你醒了。”他一进门就抄起桌上的茶杯咕噜咕噜地喝了一大口,见妙笙一脸好奇地看着自己笑道。
李初月端了几样精致的糕点进来,瞅见妙笙的神情解释道:“刚刚遇上了,就和他说了一下你的情况。”
缓过劲来,文觞看了看韩松落,又看了看妙笙,旋即嘿嘿一笑:“妙笙,我可要恭喜你了。”
妙笙不解:“恭喜?恭喜我什么?”
扫了一眼面上突然变红了的韩松落,文觞坏笑道:“看来,你韩大哥还没有和你说呢,半个月后,你就要嫁给你韩大哥,成为他的妻子了!”
“哦……咦?你说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