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晚的大海深处是深蓝色的,鲸鱼、乌贼、大白鲨等等的海族生物在其中游曳,更深处海底的则是一条条的鲛人在来回游动,四处巡视。
妙笙坐在屋顶上,双手抱着鱼尾,看着因在深夜里显得格外寂静的海底,不由得轻叹一口气:“韩大哥……”她摸了摸自己的红唇,想起那日大雨在海边的那个吻,俏脸上顿时漾起一抹红晕。
她抬头朝上看去,眼中闪过许多复杂的情绪,最后却都变成了坚定。
鱼尾一甩,她快速地朝自己母亲的寝宫游去……
韩家。
韩松落以手撑头,看着书案想了许久,最后却还是烦躁地抓了抓头发。
忽而,只听得一阵风吹过,烛火闪动了一瞬,韩松落心中一惊,抬头看去,发现自己面前不知何时多了个青年男子。
这男子正拿着茶壶替自己倒了杯茶,丝毫不在意韩松落的目光,悠闲地喝着茶。
“是你。”
这人,韩松落认识,正是那日在海边他和妙笙被鲛人袭击后妙笙受了伤,他们手足无措时出现的那个替妙笙疗伤的男人。
“你来此有何贵干……不对,你是怎么进来的?”
青凕默默地看了一眼这个被自家倒霉妹妹看上的凡人,思考着要怎么和他说自己的来意呢。
难道要和他说“我是妙笙的哥哥”这种话吗?
这个太直接了,青凕殿下表示这么直接的风格不适合他啊,但是……“我是来找你谈谈有关你和妙笙的未来的”这话,鲛人族的皇子殿下觉得太难以开口了啊。
就在青凕心中千转百回的时候,韩松落突然眉头一动:“你是为了妙笙而来的?”
终于找到话题开口的青凕好欣慰地点了点头:“是。”
“你是妙笙什么人?”
“我是她兄长!”
韩松落沉默了一瞬:“鲛人……你也是鲛人?”
哟,这小子的接受度可真快。
青凕见他说起自己的身份时一点儿惊讶都没有,不由得诧异地挑了挑眉。
只是,既然都已经接受了,怎么还独自一人坐在这里伤春悲秋呢?
“咳……”青凕咳嗽一声,“那个,听你的语气似乎并不惊讶?”
何止是不惊讶,简直是太平淡了。
“妙笙,可还好?”
“不怎么好,差点就被抓去剥皮抽筋了。”青凕殿下这话可没有吓唬韩松落,若不是敖翼跟在妙笙的身边,今日妙笙说不定就没命了。
闻言,韩松落猛地起身,一脸紧张地看着青凕:“怎么回事?她现在怎么样?可有受伤?”
“淡定……”
还未待青凕说完,韩松落就已经从书案后面出来了,大踏步地走到青凕身边,伸手就抓住了青凕的衣领将他拎起来,俊美的容颜上杀机毕露。
“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妙笙怎么会……”
被勒得快断气的皇子殿下没好气地拍开放在自己领子上的狗爪,指着一旁的椅子让这个看起来快崩溃的男人坐下。
见他努力压下了心中的杀意在自己对面坐下,青凕这才松了一口气,重新坐下来喝了口茶定定心神,敛目说道:“你放心,妙笙虽然差点出事,不过好在是有惊无险。”
“今日,海悦城里来了个猎人,专门猎杀鲛人。不知怎的,妙笙今日被发现了行踪,所以就和那人交手了。”他一脸的轻松惬意,完全没有因为自家小妹差点遭到毒手而感到什么担忧与惊慌。
“敖翼,你想必是知道的,他是龙族太子。今日多亏了他,妙笙才能化险为夷。”当然,这个倒霉龙太子本就是他专门寻来保护妹妹的。
若是妙笙今日在敖翼身边还能出什么事的话,青凕不生吞活剐了他才怪哩!
要说的都说的差不多了,该进入正题了。
“我今日来是有要事的。”青凕抬眸,浑身的漫不经心拢住了,面上多了几分严肃,“你和妙笙之间……你是怎么想的?”
“不知道。我脑子很乱。”
青凕不悦地皱眉:“喜欢就是喜欢,不喜欢就是不喜欢,哪里有什么不知道呢?身为一个男人,想做什么就做什么,不要吞吞吐吐、犹豫不决的。”
韩松落苦笑着摇了摇头:“就算我愿意……可是,你们会答应吗?”
他和妙笙之间隔了一个海族的距离。
“我不答应,但也不反对。”青凕殿下是中立的,“妙笙的决定是什么那是她的事,就算我是她的兄长,也无权干预她的想法。”
经过海族这次的动荡,青凕殿下对一切都格外看得开。
既然这是妙笙命中注定的劫数,那么不管如何避开,最终的结局都是殊途而同归的。
与其让他父母为了妙笙的事再做出什么不可思议的举动来从而害了整个海族,还不如顺其自然。
“那……海族?”韩松落迟疑道。
青凕笑了,这是他第一次在韩松落面前露出如此风轻云淡的笑容:“只要你不怕丢了性命,海族那边我可以解决。那么,你的答案是……”
韩松落也笑了,多日来的困惑与苦闷都在此刻随风消散。
他站起身,朝着青凕微微鞠了一躬:“如此,便多谢青凕公子了。”他笑得儒雅,似乎往日的翩翩公子又回来了。
“叫我青凕就好了。”他顿了顿,轻叹一声,道,“跟我来,我带你去见妙笙。”
海底世界,鲛人宫殿。
“你说什么?再说一次。”向来温和的郁澜头一回用这么严厉的语气说话,而且还是对着自己的女儿。
她满脸的怒气,却又不得不压抑着自己的怒火,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她冷冷地道。
妙笙跪在郁澜面前,语气严肃而又坚定:“母亲,我愿意褪去鲛身,化身凡人。请您成全!”说完,她朝着郁澜重重地磕了一个头。
郁澜捂着胸口,看着妙笙说不出话来。
半响,她道:“是为了那个凡人?”
妙笙抬头,直视郁澜含怒的双眼,不卑不亢地道:“是。母亲说过,不管女儿做何种决定,母亲都不会反对!”
郁澜:“……”她是这么说过没错,可没有说要让妙笙舍了鲛身啊。
被气得说不出话来的郁澜转身,虽然她知道她不应该阻止妙笙,但是,那是她的女儿啊。
是她百年辛苦怀胎才生下的女儿啊,她怎么舍得……怎么舍得让她去受苦呢?
“母亲……”
“你不必说了,这事,我不会同意。”郁澜仰头,闭了闭眼断然道。
就算要遭受天谴,她也不会让妙笙去受这份苦的。
“可是……”
郁澜霍然回身看着她,眸中充满了威压:“我可以答应你让你上岸和那个凡人厮守这一生,等那个凡人百年死后你再回来,或是你想等他轮回转世,我也毫无异议。唯独化鲛为人,没得商量。”
“妙笙都已经如此要求了,母亲何不答应呢?”远远地,一个青年男子的声音传来。
妙笙回头,待看见跟在青凕身后,全身都用一个气泡包裹的男子时,瞳孔不禁一缩。
顾不得现在是在求自个儿的母亲,鱼尾在地上“啪”的一声响,身体凌空而起,她朝着这个头大无脑的兄长一鱼尾甩了过去,而后急速地退到韩松落身边,警惕地看着母亲与兄长。
莫名其妙的被倒霉妹妹甩了一脸的水,青凕气得浑身发抖,指着她怒道:“你……”
“母后,此事与韩大哥没有任何干系,希望母后能放了他。女儿可以答应母后任何事情。”她护在韩松落身前,无视了青凕的铁青脸色,郑重的和郁澜说道。
郁澜也是一愣一愣的,韩松落会被儿子带来这里这事跟她没有任何关系,她现在一心都在妙笙身上,哪里还有空去管那个让自家女儿上心的人类呢。
“青凕!”好歹也是鲛人族的王后,郁澜很快就想明白了青凕带韩松落回来的原因了,因此脸上有些不好看。
她正费尽心机地想劝女儿放弃之前那个愚蠢的想法,这还没有一点进展呢,糟心的儿子就又给她带了个麻烦回来。
“你给我好好说说,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眼见自家母亲生气了,青凕也顾不上妙笙甩他一脸水的事儿了,拱了拱手,低声说道:“母后,儿子大概知道您的意思,只是母后有没有想过,您和父皇执意逆天而行,会有什么后果?即使母后不怕天谴,那么,族人呢,母后也不管了吗?”
玮熙到现在都还昏迷不醒呢,最大的原因就是他之前一心想要替妙笙改命,企图逆□□事,这才糟了天谴,受伤至今还在昏睡。
虽然青凕也不愿意自家妹妹吃什么苦,但是,他是鲛人族的皇子,更要为整个鲛人族考虑。
况且,就算妙笙真的上岸了,他也可以暗中保护妙笙,不让她受到什么伤害……悲催的皇子青凕殿下还不知道自个儿倒霉妹妹想要舍弃鲛身,化身为人呢!!
郁澜久久没有说话,许久,她无力地倒在王座上。
青凕说得不错,她是鲛人族的王后,不能不管整个鲛人族,可是,她的女儿……
时隔几天,韩松落终于又见到了妙笙,心里顿时情感澎湃。
伸出手,轻轻地搂住了站在自己前面的少女的腰身,下巴放在她的肩头上,他轻声道:“终于又见到你了。”多日压抑在心中的情感今日尽数倾泄而出,毫不掩饰。
闻言,妙笙眼眶一红,她回头看着韩松落,害怕让他看见自己红红的眼睛,连忙垂头,闷闷地道:“是你不愿意再见我的。”
那一日,她的身份无法再隐瞒,被敖翼带走。
他虽然什么也没说,而且还出言挽留自己,但是她从他看自己的眼神中就已经是明白了的,他对自己的身份,其实是介意的。
“对不起!”他看着少女的头顶,认真地道,“我,并不是介意你的身份,我只是一时之间无法接受罢了。”
见妙笙抬头望着自己,他急道:“真的,我真的没有介意过。而且,我一直都知道,你定不是凡人。”
小姑娘愣住了:“你,你知道?”
伸手替她将落在耳边的青丝给拢到耳后,韩松落含笑道:“嗯!还记得那日我们去鲛人村找陈伯吗?”见小姑娘呆呆地点了点头,他笑意更甚,“陈伯当时说起关于七十年前的旧事以及一名鲛人女子救了被海浪淹没了的人的事,不是说,后来那名鲛人女子就一直庇佑着海上出行的人们么?你说你全家是遇到了海啸而死,这不是和陈伯所说的有所冲突吗?”
“啊?”妙笙抓了抓头发,“原来,破绽在这里,那你怎么不揭穿我呢?”
“为什么要揭穿你呢?”而且,韩松落发现,自己的身边多了个活泼可爱的少女也是件不错的事。
与其戳破小姑娘的谎话,还不如就让小姑娘留在韩家呢。
郁澜想了许久,目光落在正和韩松落聊得很开心的妙笙身上,她抖着声音问道:“妙笙,你真的决定要褪去鲛尾,化身成人吗?”
“是。”妙笙仰头望着仿佛一瞬间就苍老了几十岁的郁澜,心头升起一股歉意。
为了她,她的父皇和母后费尽了心力,可是她却一而再再而三地忤逆他们。
“什么?”这档子事怎么青凕殿下不知道?
他盯着妙笙许久,都不能回神:“妙笙,母后刚刚说什么?你……”
“我要褪去鲛身。”
“休想!”青凕冷声拒绝,“鲛人一族,从未有过褪去鲛身的说法。而且,你知道如果要褪去鲛身将会承受怎么样的痛苦吗?那比剥皮抽筋痛苦百倍!”
妙笙依旧是不愿后退一步:“我知道。我看过古籍的记载,我也明白一旦做出这个决定,我要遭受怎样的痛苦,可是……”她顿了顿,十分坚定地道,“我不后悔!”
“胡说!”
青凕气得肝疼,早知道他家倒霉妹妹有这么个想法,他就该一刀宰了韩松落的。
没了韩松落这个祸害,说不定他的倒霉妹妹就不会有这么荒唐的想法了。
如此想着,青凕殿下看着韩松落的目光已经是恶狠狠的了。
韩松落不大明白妙笙所说的,但是之前对自己还很和煦而现在却是带有杀意的青凕,他还是能看出这其中的变化的。对于青凕这前后的不同态度,韩松落大概明白是和妙笙刚刚说的那番话有关。
“妙笙,你说的褪去鲛身,是不是对自己的身体有什么伤害?”他扳过妙笙的肩膀,目光灼灼地盯着眼前的少女。
妙笙不自在地别开目光,有些心虚地道:“没有!”
“哼!剥皮抽筋之痛,你说对她身体有没有害?”见到如今,妙笙还敢瞒着韩松落,青凕不由大怒。
韩松落身体一僵,放在妙笙肩上的手也滑了下来:“妙笙……”
郁澜缓缓地吸口气,用听不出什么情绪的语气道:“妙笙,你跟我过来。”
说罢,郁澜不去看底下的几人,转身进入宫殿后面去了。
妙笙咬了咬下唇,对韩松落投去一个安心的眼神,忙跟上郁澜。
青凕吐了口气,站在一旁闭目养神,他知道,这一去,他地母亲应该就会有决断了。
韩松落敛目,不知在想什么,也不说话。
一时间,大殿里安静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