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着眼前这位五十出头,一脸忠厚相的老人,柳长安的心里,说不上是想笑还是想哭。
自己好端端的,在二十一世纪某一线城市,做有房有车有稳定收入的单身贵族,一觉睡下去,再醒来,人就到了这个陌生的世界。蝴蝶飞入我梦,我在蝶梦之中,二十一世纪,高楼大厦,上网泡吧的自己,和眼下这个大周朝出身宦门的自己,哪个才是真实的人生,哪个又是南柯一梦?却是连他自己,也说不清楚。
但他可以确定一点,自己的运气很差,可以说差到了极限。
这具身体的主人,名叫柳长安,出身是大周朝的官宦之家,但是在他父亲那一代,家道便不怎么兴旺。柳爸既不怎么会做官,更不怎么会做人,做了十几年官,官职是不上不下,虽然号称不愧于心,但事实是直到死于任上为止,除了一堆仇人以外,并没有给儿子留下太多东西。
柳妈死的比柳爸还早,加上柳爸那出色的社交能力,导致柳长安没有人可以依托,一点族田,也被宗族子弟瓜分个干净。留给他的,就只有京城里的一处小小四合院,外加上一个秀才功名而已。
柳长安虽然是在这么一个严肃到刻板地步的老爹身边长大,却并没长成一个符合柳爸希望那样的谦谦君子。事实上,他只是天性被可怕的家法压抑住,不敢发作。直到父母下世,他处于无人约束的状态之后,才爆发了他真正的本性。
流连花街,喜好交际,结果就是自己从四合院的住客变成了租客。当这个柳长安醒后,摆在眼前的就是一堆花街欠下的局帐,外加好几家钱庄的印子。
虽然对方顾忌他读书人的身份,不敢动粗,但是欠这么多债,不是办法。柳长安倒是想到了还钱的办法:写书。
自己认识字,又有着另一段人生中,海量的阅读量,一梦醒来,读过的书,在脑海里异常清晰,随时可以调用。有着这样逆天的杀器,柳长安不但没把债放在眼里,就连成名京城,乃至飞黄腾达,都不是难事。
自己既然来了,就不能白来这一遭!我来,我见,我征服!
抄诗,抄书。
一切的按着他的想法运行着,这个名为大周的朝代,是历史上李唐王朝的延续,随后发生了巨大变化。宋朝没出现,自宋至清的诗词乃至话本,都没在这个时空出现过。这是什么?这不就是老天爷给自己发财的机会?怎么可以放过?
于是,在几个月时间里,柳长安就成了京城最出名的文人。不但人长的英俊,更是才华横溢的文曲星,就连内阁的阁臣大佬的千金,都是柳长安的书迷。京城里有人断言,下一科制试,如果哪个胆大包天的敢不让柳长安中举,一准会被仕林群起而攻,丢纱帽滚蛋。
可是这大好局面,却毁于一次文会。
长宁侯的二公子,邀请柳长安参加文会,换句话说,就是替自己去扬面子的。二公子文墨不通,在这种诗词连句为主要娱乐项目的文会上,通常负责搞笑。请柳大文豪压阵,主要是为转转面子。在京城,这样的二世祖不知道有多少,柳长安自然得罪不起这样的纨绔,只能参加。反正自己脑子里有足够的诗词储备,这种小场面,还不是让自己露脸的?如果运气好,说不定还有名门千金看中自己,来一段缠绵的爱情故事也未可知。
柳长安唯一的失算是,忽略了文会的具体内容,长宁侯的二公子,也只想着转面子,却没提示柳大才子,文会上的娱乐项目是:做诗钟。
抄诗没问题,可是限定内容,限定韵脚,限定题目的形式,却不是脑子里有诗,就能应付的。自己又不是中文系出身,哪知道什么叫韵脚……
读书人不是傻子,能做出但愿人长久,人生若只如初见的大才子,怎么可能连这种小小的诗钟都做不成?连韵脚都不懂的人,还能写出那些好词?不问可知,那些著作,必是抄袭而来,虽然不知道从何人处所得,但可以确定,绝非柳某本人所作。
对于大出风头的柳长安,读书人里看其不顺眼的不知道有多少。他们不会蠢到送脸上门,主动挑衅,但是有落井下石的机会,也不会放过。这次文会的拙劣表现,经过一干文人的大力宣传,几乎一夜之间,柳长安的形象跌落谷底。在京城里,他几乎成了过街老鼠,人们对其称呼也从柳大才子变成了:无耻文贼柳长安!
与几家书局的合作虽然没中断,但是必须得署别人的名字,所得的稿酬,已经低到不足以养家糊口的地步。原本主动送绣鞋、香囊的花魁,连面都不肯给见。乃至往门上泼五谷轮回之物,走在路上被人指指点点,都成了家常便饭。
更为可虑者,是某位礼部大员已经放出话来:国家抡才大典,是为朝廷挑选栋梁之材的。才固然要紧,但德更应在才之上。有才无德,怎能替天子牧守四方,若这才都是窃来的,一如强盗,根本就不配出现在考场上!
有这句话定论,柳长安的科举之路,就可以算是封死了。不但举人没了指望,就连秀才的功名,也摇摇欲坠。有了那一段不知是真是幻的生活经历,总是不自觉地,想要吃好一点喝好一点。可是这种生活条件的改善,是需要支出高额成本的。
没有了书局收入,又缺乏其他谋生手段,生活的压力越来越明显,柳长安必须承认,自己即将山穷水尽。
诸般问题一起来,就在他走投无路的当口,自己在京城的最大靠山,也是最亲的亲人,又找上门来。老人的话说的很婉转,在最大程度内,照顾着柳长安的情绪,但是柳长安并不傻,老人的意思如何听不出来?他找上门来的目的很简单:退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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