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光扫过那三位恭谨小心的太医,稍加思忖,倒也理解他们为何在梁贵妃面前如此说了!
所谓受宠信,自然是有被需要的地方。
七殿下的病便是他们在贵妃面前安身立命的根本。
像他们这样在宫里钻营多年的人,既然追随了梁贵妃,再想挪地方哪是容易的事情?殿下病发,他们束手无策的事儿,却让一个新来的毛头小子出手给解决了,梁太妃岂非要直接换了他们?
单凭今日这一遭,不管从闻鱼的年岁亦或是她的医术而言,都比他们太占优势,事关饭碗,他们焉能不急?
针灸之术并非他们所长,但晋朝总有久负盛名的,既然他不过是安公公病急乱投医寻来的乡野郎中,那么同样身在民间的鱼公子就成了最好的参照。
闻鱼心下叹息,这三位的心肠怕不是那九曲长河?弯弯绕绕的也不嫌累!
梁太妃此刻方知先前的诊治竟是如此凶险,不由得也冷了脸。
能在宫里安稳养大皇子,且至今圣宠不衰,梁太妃也不是好糊弄的人,下颚微抬,问:“三位太医这番话,你如何做想?”
闻鱼眨了下眼睛,面不改色的承认:“草民以为三位大人所言,过誉了。”
梁太妃:“嗯?”
闻鱼眼角余光看见三位太医整齐划一地将头转过,险些失笑出声。毕竟从她的角度看,这可太像小池曾经养过的三只小犬,坐等吃食的时候,听见脚步声后的动作了。
想法太过失礼,闻鱼心中稍愧疚,欠身朝三位作揖:“多谢三位对在下的认可,方才所言,草民实在是愧不敢当!”
留着山羊胡子的太医瞪圆了一双眼睛:“寡廉鲜耻!莫不是你还想说自己便是鱼公子不成?京城大街上抓你这样打扮的,少说能拎出来数十个,当着贵妃娘娘的面扯谎,可是要诛九族的!”
梁太妃原本用手肘抵着额头,听到他这话不知想到了什么,缓缓坐直了身子。
安德微腆的肚子都惊得收了回去,也提着一口气等闻鱼的答案。
闻鱼冲太医再拱手:“承蒙三位赞誉,在下正是那位流连江南乡野,善使银针的鱼公子。”
个头略矮的太医伸手颤巍巍地指着闻鱼‘你’半天,两眼一翻,昏了过去。
闻鱼:“……”
她记着方才这位可是最推崇她的呀!
还是站在靠后位置的那位见识多些,扶住同僚的同时,回头质问:“你说你是鱼公子,可有佐证?年纪轻轻却如此急功近利,冒用他人之名可是大罪!”
被他这么一提醒,蓄着山羊胡子的太医同样皱眉看她:“鱼公子常年居于江南一带,公子就算是要冒领他人名声,也许提前做好功课方可!贵人面前,拿不出证据可莫要信口开河!”
话说的不无嘲讽尖锐,闻鱼也不生气,只是斯文地问:“敢问前辈需要在下如何证明?若是针灸之术,方才我已经为殿下诊治过了,若是要通关文牒,那几位怕是要等上一等,我即刻让舍弟回去取来便是!”
似乎是被她逼上头,山羊胡子脸色涨红到口不择言:“文书造假之人何其多?你执意说自己是鱼公子,可有人证?”
闻鱼:“……”这是不是有些耍赖了?
梁贵妃端坐上首看了场闹剧,终归是不忍三位太医颜面尽失:“三位太医也是怕本宫错信,这才激动了些!不过,你可有人证?若是有,本宫即可派人请来,也好让三位太医宽心,免得等会儿再争得本宫头疼。”
面具下,闻鱼眉头轻皱。
这还真不好找人证明。
越是显贵的人家,府上之人有疾,满的越是紧实,贸然在贵妃面前说出来,且不说对方是否愿意来作证,万一得罪了人,更是得不偿失。
数双眼睛盯着她,闻鱼心思转的飞快,正想开口言明要问过对方后方能答复,外面忽然传来一阵纷乱的脚步声。
低淳的声音从别院的中传来:“本官可为鱼公子作证。”
闻鱼诧异地回头,其他的人也转身朝外看。
梁太妃给自己带来的嬷嬷使了个颜色,嬷嬷立刻走到房门前,双手扣在身前,脊背挺直:“这位大人,此处乃是私宅,未经允许,私闯民宅可是触犯律法的。”
游烬捏着马鞭的手背到身后,视线落到嬷嬷身上。
不重,却压迫力十足。
继而,他目光掠过嬷嬷,对着偏房的门行礼:“臣顺天府少尹游烬参加梁贵妃!”
梁太妃下巴抬了抬,嬷嬷躬身:“老奴见过游大人!大人请进。”
将马鞭交给身后的怀仓,游烬长腿跨过偏房的门槛,扫了眼站在一旁的闻鱼,重新行礼。
梁太妃:“想不到本宫竟能再此见到游少尹!少尹消息好生灵通。”
游烬谦恭客气:“贵妃说笑了!只是鱼公子乃是顺天府一要案的旁证,她在京城失踪,下官理当重视。不知贵妃娘娘在此,失礼之处,还望恕罪!”
梁贵妃端起茶盏抿了一口,垂眸道:“无妨,本宫也是想念晔儿,临时向皇上讨的恩典,倘若游少尹这都能知晓,那才真是让人不安了。”
闻鱼眉尖颤了下,盯着自己的脚尖眼观鼻,鼻观心。
这两位针尖对麦芒,她还是躲远点。
游烬眼尾瞥过她轻微的小动作,坦然道:“七殿下素来轻车简从,臣也是看到外面马车的制式,猜想或是娘娘到访。碰巧外间听到娘娘以及几位太医跟鱼公子说的话,冒昧惊扰。”
梁贵妃略带风霜的眼角堆起细细的褶子:“这么说他果真是鱼公子?”
“正是。”
噹地一声,梁太妃将茶盏放到桌上,面色冷肃:“游少尹,既是早已经将人寻到,为何秘而不报?”
那道密旨,他们心知肚明!
“此人涉及京城一桩要案,案子未结之前,此人暂时由下官看管。若是贵妃感兴趣,下官回府衙后可上报府尹大人,将卷宗呈上。”
“你!”梁太妃气的胸口起伏,险些失了仪态。
这游烬分明就是在将她的军!
她是后宫嫔妃,如何能干扰前朝之事,更遑论还是顺天府的要案。
若是传出去,莫说那些早就眼红的妃嫔,怕是皇上也不会轻易饶了她。那位的心思有多狠绝,身为枕边人的她再清楚不过。
气氛僵窒,两位太医扶着昏过去的同僚,缩着脖子一声不吭。
游烬却忽然发难:“三位太医不信鱼公子的通关文凭,可信下官所言?”
太医:“……”
“既如此,下官便将人带回去了!贵妃娘娘,臣告退!”
梁贵妃看着他的背影,精心保养多时的长指甲应声劈断,殷红的血丝渗出,染红了指尖。
披着羊皮的狼崽子,跟他那短命爹一个臭脾性!
闻鱼虽然一直低着头,但游烬的视线落到身上时,她第一时间就察觉了。
四目相对,游烬木着脸命令:“跟上。”
没有贵妃的命令,别院的下人也不敢阻拦。
游烬手中接过怀仓递回的马鞭时,苏醒的傅晔被一个婢女扶着出现在正房门口。
他身形修长又单薄,没有皇室的骄矜,竟是书卷气浓郁。
院里下人们俯首,闻鱼和闻池跟在游烬身后行礼。
傅晔松开婢女的胳膊,站到廊檐下,声如泉溪:“起吧,本王这里无需无礼!”上前两步站到太阳下时,长睫半落:“你便是两次救了本王的公子?”
不等闻鱼站出来,游烬身体微侧,将闻鱼挡住的同时答道:“殿下,此人实乃是顺天府在办一要案旁证,因事关朝中重臣,不便在此久留,可否容臣先将人带回?”
傅晔温煦地对上他锐利的视线:“游大人说的有理!”
身后另一婢女端着托盘送到闻鱼面前,傅晔道:“无论如何,多谢公子救命之恩!这孤本乃是本王偶然所得,宝剑赠英雄,还请公子收下,了表谢意。”
闻鱼瞧着他虚弱的紧,强撑着虽无大碍,但也并非好事。
再看托盘上,《针经》两字扎入眼睛,闻鱼不由得轻抽了口气。此书乃是医术典籍中最为精妙的三部针灸著作之一。在外人眼中或是晦涩难懂,但在针灸一脉中,可是价值连城。
抬眼望向傅晔。
他淡淡一笑,如常柔风拂面。那一刻,闻鱼知道这人是真的诚心赠书。
双手取过上面的书,她同样诚心致谢:“草民多谢殿下!”
游烬握着马鞭的手青筋毕露,脖颈上青筋忽隐忽现。
怀仓:“……”夫人这是要气死主子啊!
等到了别院门口,闻鱼当先看到一个穿着褴褛的孩子被一个护卫揽着坐在马背上。
看见她出来,那孩子甜甜地笑了下,小腿轻晃,露在鞋子外面的脚趾上满是血渍和土灰。
游烬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眼中蒙了一片阴翳和后怕。
怀仓走过来,低声道:“我们之所以能找到这,是这小姑娘指的路!当时她就跟在您坐的马车后面,不过人小腿短,只跟到曾府附近就追不动了,所以主子找您才耽搁了些时间。”
闻池就站在旁边,虽然没听懂后面的,但是他听懂是小花子给人指路来救她和姐姐的!当即忘了之前还推搡过人家,对着小花子露出一个自认相当灿烂友善的笑。
马背上的小花子瞅见了,撇撇嘴,哇地一声就哭出来了!
闻池整个人都懵在了原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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咦~闻池你吓到人家小姑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