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天夜里,是梦吗?
可是床单那么湿,难道是她一个人流的水?
她掩了掩面,回想起昨天梦里的贺卿对自己说的话。
印象最深刻的竟然是最后一句。
什么叫如果他不在了?
那时候她正处于高度快感之中,都没来得及反驳他这句话,似乎就昏睡过去了。
他才不会不在。
看着外面的时辰,这个时候贺卿该去练兵了才是,叶容七才敢出帐篷。
“早小七。”
总是能在第一时间见到贺飞。
叶容七抬了抬爪子:“早。”
“今天面色看过去好多了,看来军营也不一定不适合养伤。”
他这么一说,叶容七还真感觉到了自己的精神都比昨天好了许多。
奇奇怪怪的。
“将军他又去练兵了?”
“没有。”贺飞靠近她小声道:“还在睡呢,昨日试了几个精兵的身手,估计累到了。我是很少见到他睡到这么晚的。”
叶容七蹙了蹙眉:“试身手?他不是武功尽失了吗?怎么试?”
贺飞又小心翼翼得查看了下四周,将声音压得更低:“什么武功尽失,没有的事,那是骗骗李……”贺飞刚出口又觉得不合适,立马改口道:“骗皇上的,他哪有那么容易就失去武功。”
不对啊。
叶容七理不顺思绪:“他不是中毒了吗?我听说软骨散的毒会让人筋骨失去韧性,一辈子都不能再习武了。”
“这你就不知道了吧,我们有眼线,皇帝在信中下毒的事情我们早就知道了,将军早早就在口中藏了趋毒丸。”
叶容七脑子像是被重重捶了一击,呆呆道:“所以,他没有中过毒,也从来都没有失去过武功?”
贺飞没有察觉到叶容七神色的不对劲,还在为他们的部署洋洋得意:“当然,只有这样,皇帝才能放过将军,放过贺家。”
叶容七忽而抛下贺飞,往贺卿的帐篷里跑去。
“小七!小七你去哪儿?”
贺卿的帐篷离得很近,所以贺飞还没来得及追上叶容七,她便已经闯进了贺卿的帐篷里。
贺卿被动静吵醒,转过头看到了叶容七,眯了眯眼起身。
“怎么了?”
贺飞连忙拱手赔礼:“对不起将军,我没看好小七。”
叶容七一手甩开拉住自己的贺飞,冲到贺卿面前,质问道:“那天在牢里,你的功力还在,对吗?”
贺卿沉默得看着她。
叶容七深吸了口气,压制住自己颤抖的声音,努力让自己说出让人听得懂的话:“你明明有能力,却还是眼睁睁得看着,是吗?”
他就这么看着,她被李易知羞辱,被强暴到奄奄一息,直到鬼门关里走一遭,他都无动于衷。
她是李易知的妃嫔没错,贺卿为了贺家一步都不能走错更没错。
但叶容七就是不能接受,他明明能救下自己的情况下,选择了演戏旁观。
她将胸口藏着的平安符取出,狠狠得甩在了地上:“贺卿,你好演技。”
她转身跑出营帐,离开军营。
五十里的路程,她能翻山越岭得过来,自然能从大路回去。
只是刚出军营,一辆马车便停在那处,沈玲朝着她伸手:“等你多时了。”
“师姐?”叶容七已经顾及不了沈玲是如何来到这里的,反正花朝门的人想做什么似乎都能做到,她哭哭啼啼得跑向沈玲,拽着她的袖子擦拭自己的鼻涕眼泪。
“师姐…
沈玲摸摸她的头:“小七,我们回家。”
*
叶容七来时紧张,路上走了二十多天,回去的时候已然没了赶路的心态,乖巧得听着沈玲的话。
她说:“像贺卿这种人,不是为国,便是为家,女子在他手里无足轻重,该牺牲的时候绝不手软。你现在看清楚也不晚,免得白白将自己搭进去,不值当。”
叶容七靠着马车,呆呆得看着手里的兵符。
明明过来的路上如此漫长,回去的时候,仿佛一眨眼就到了一样。
三十多天,她每天都过得一样,没什么思绪,大部分时间都在放空。
她为了贺卿判出师门,贺卿又不要她,即使到了京城里也无家可归。
沈玲借口花朝吃穿用度短缺,让叶容七开了个铺子,专门卖些果核零嘴,她整日忙着晒果理账,自是没时间胡思乱想。
只是接触了市井,渐渐得听到了些关于朝廷的风言碎语。
从前贺家谋逆叛国的案子被传到至今,已经完全形成了一个公认的说法,皇帝为铲除先皇心腹,不考虑国之运势,与佞臣里应外合,冤枉功臣,贺家长子自杀自证清白,可谓忠烈。
而这件事像是起势的苗子,点燃民众之火,越烧越旺,但凡皇帝有些许落人话柄的事情,都会被夸大糟粕,那桩桩件件的明举,反而被一语提过,堆积至今,南边水患一发,难民涌京,百姓怨声四起,全都归结于皇帝身上。
相比之下,一方默默救灾的楚陵王李易谨深得百姓赞颂,开始挖掘从前的功绩。
这些事情在京城是花了一年多的时间逐渐深入到民心当中的,局内人自然难以察觉,可叶容七一下子全都接收了这些消息,总觉得有些不对。
她手里握着兵符,时间一长,越发觉得应该归还。
可她还没下决心的时候,一个老熟人来到了店里,忽而叫了声:“小七。”
贺霖的未亡人林萱,为人总是和和气气,待下人没有架子,待婆婆恭恭敬敬,叶容七从前在贺府的时候,受过她多次的照顾。
只是没想到她今日会来店里,一下便将叶容七认出。
叶容七虽戴着面纱,却还是下意识得低了低头掩盖侧脸:“夫人,您认错人了。”
林萱哼笑一声:“小七,你可知今天是什么日子?”
她的语气,怎会变得如此冷硬?
叶容七整理着架上的油纸,依旧否认:“若夫人不买小店的东西,便请离去。”
林萱显然没把叶容七的话听进去,自问自答道:“今日,是我家夫君的忌日……”她顿了顿:“也将是贺卿,还有贺家所有人的忌日。”
叶容七手中的油纸哗啦啦散落了一地。
她终于抬起头来正视林萱:“大嫂何意?”
“楚陵王谋划已久,今日逼宫,用的可都是贺家的兵。这个时候,贺卿与贺骁恐怕已经将刀剑指向那个狗皇帝了。”
她口中的每个字,都显得虚幻飘渺。
“不可能,贺家怎么会造反……”
“帝王之争,向来都要拼个你死我活,贺家支持的是楚陵王,结果李易知上位了,若不是战事吃紧,贺家兵权在手,李易知早已铲除了贺家。一年前的谋逆案,就是要削贺家的势。贺家要自保,贺卿便去北疆……亲手杀了我夫君。”
“不可能的……不可能……”
贺霖是贺卿的兄长,贺卿如何能做出弑兄之事?
“叶容七,如果一年前你没有在刑场上救下贺卿,死的就是他,战事需要贺家,只要他死了,贺家势力大减,李易知便不会为难贺家,更不会为难我夫君!”
“可刑场上是贺家三十多口人的性命!”
“他们不会死!楚陵王知道皇帝惧怕贺家的力量,所以舍弃的旗子就是贺卿,贺卿一去,楚陵王就会救下所有人命,皇帝便不会那么咄咄逼人。贺卿自己也知道,所以甘赴刑场一死……可是,你为什么要出现!”
叶容七心中一怔。
她只看到贺家陷入危难,却不知晓背后的种种。
林萱双目通红:“你救下他以后,他不想死了,交出兵权,假意被废武功,向皇帝示弱,好让皇帝不再针对他。他还去杀了我夫君……”她忽而眼含憎意,掐住叶容七的脖子:“你一个人打乱了所有人的计划,最后却还能置身事外,凭什么?你也该死!”
将军世家的儿媳,武力果然都不是盖的,叶容七从未想过,原来林萱的力气也如此之大。
叶容七被掐得面红,怎么也拉不开林萱的手,却还在艰难得吐字:“贺卿绝不会……为了自己……自己活着……就去弑兄……”
“无论如何,他就是杀了我夫君!他和楚陵王策划谋反一事,早已败露,现在皇帝只等他亲自送上门去。他活该!”
叶容七气都快喘不上来,却还是指着她:“是……你……”
“对,是我告的秘!我夫君的兵符都在我手里,皇帝自然可以随意使用……”
他们以为换上的是自己人,其实李易知早已经将计就计,布了个局。
林萱知道真相的那一刻,在贺府里一直隐忍,就是等待报仇的时机。今日,她终于等到了。
她要让贺府和叶容七通通陪葬!
叶容七被掐得几近晕厥。
要死了吗?
可是还有很多事情,她都没弄清楚。
贺卿在宫里会如何?
她的眼睛渐渐上移,直到只能看到白光,脖子上的手忽然松懈开来,她倒在地上用力得喘气。
眼前的黑衣人三两下便将林萱打倒在地,转而去扶起叶容七。
“夫人,您没事吧?”
叶容七茫然得看着这个陌生人。
从未见过。
他拱手而立:“夫人,属下是追木,将军派我来保护您的。”
叶容七推了推他:“你快去……咳咳……快去告诉贺卿,李易知早就知道了他们的计划……”
“夫人见谅,将军下了死命令让我守着您,我不能离开您半步。”
叶容七气得想跺脚:“可你们家将军有危险!”
追木依旧保持着手势:“夫人抱歉。”
现在要说动这块木头显然不太容易,叶容七从柜子里翻找了几样东西便自己往皇宫方向跑去。
皇城门口站了数不清的士兵,贺卿并不在其中,叶容七不知这些精兵是属于哪方的,掏出兵符和曾经皇帝给她的腰牌,也不知道哪个有用,将士们纷纷跪了一地,并不阻拦。
她顺利进了皇宫,可皇宫之大,不知该去往何处,只能指望着身后的木头。
“那你带我飞上宫墙高处,看看将军在何处总行了吧?”
追木也不回答,自己便飞上了宫墙之上,稍许又落在她身边:“将军在玄武门那里。”
不远。
在皇宫内乱使用轻功也随时有被捉拿的可能,叶容七自己识路,也不再勉强他,蹬着脚往玄武门那边跑去。
一路上都是各路兵马,她手持着兵符和令牌,也没有谁敢动她。
玄武门内,宫墙之下泱泱站着一千精兵,贺卿在前方骑着马,城墙上围了几圈弓箭手,贾少卿站在正中喊道:“贺卿,放下兵器吧,你们已经被包围了。”
李易谨和李易知在里头同样对峙着,外头并看不清情况,双方都没有主动动手。
贺卿回话,不喊自威:“贾少卿年事已高,该是退位的时候了。”
城墙上的弓箭手身后冒出了一些不属于他们队伍的人,手头拿着刀,直指在他们的脖子上。
他们吓得全都放下了弓箭。
贾少卿这才明白贺卿的底气从何而来。
李易知黄雀在后,而贺卿知道他们的计划,所以将计就计。
战场经验丰富的将军,如何会轻易被兜着走?
此刻四周的风吹草动都变得格外明显,玄武门边哒哒得响起了脚步声,贺卿听觉灵敏,忙从马上跳下。
这声音……
怎么会是她的脚步声。
门那边跑来的少女,看到贺卿的一刻,气喘吁吁得扶着腰道:“哥哥,快……快跑……有危险……”
她总是这样,只要知道贺卿有危险,无论何时何地,何种境遇,都要排除万难去见他,用自己微不足道的力量守护。
不管结果如何。
贺卿今日进宫前便已经设想过无数种可能,哪一种都激不了他何种惊讶,或者害怕的情绪。
但此时他却慌了。
她可知,她这一进宫,等于和他一起,踏进了一条可能永远出不去的路。
他跑向了叶容七,还未开口,叶容七便拉着追木道:“快,快保护将军离开!”
贺卿却有些嗔怒:“你犯什么傻?来这里做什么?!”
当面也没见他对自己这么凶过,叶容七却也不管不顾,慌张提醒道:“哥哥,李易知早就知道你们要起兵……”
“要你来管什么闲事!”
她不管不顾,被城墙上围的一圈人吸引走了注意力,抬头往上看去,视线忽然对上了站在城墙之上的李易知。
他身边空荡荡的没有一个人,远远的距离看不清他的视线。
还没来得及考虑他怎么会站在那里的时候,李易知已经拿起手里的弓箭,对准贺卿,一箭射下。
这本是他为李意谨准备的。
他安排了一圈的弓箭手,也曾想过失力,便给自己留了最后一手,空出一块地方,让自己亲手了结李易谨。
可是看到贺卿依旧威风凛凛得站在那里,传言中的重病全都是骗他制造的假象,李易知便知道,自己完全输给他了。
在他面前,他从来没赢过,无论是先皇那里,还是小七那里,没有人觉得他比贺卿好。
即使自己抢走了他女人,在他面前试探,他竟然还是忍了下来,
所以他愤怒至极。
叶容七意识到这一箭是冲着贺卿来的时候,身体比脑子更快得做出反应,在贺卿身旁转了个身,那箭正好传入到了她的胸膛之中。
幸好……幸好没伤到他。
“小七!”
贺卿慌忙转手接住她,大喊道:“贺飞,快叫御医!”
叶容七猛得喷出一大口黑血,低头看了看胸口,开口道:“哥哥,箭,有毒……”
所以喊御医没用的。
而且这个时候宫内危机重重,贺飞去请御医,也要过五关斩六将,回来也来不及。
贺卿给她封了穴道,颤抖得将手捂着她受伤的地方,血却怎么都止不住。
“小七,你坚强一点,要撑住!”
“哥哥……”叶容七抚上他的脸:“你终于,好好得,和我说一句话了……”
一年零三个月。
从城门口分别后,他就从没有好好得同她说话,要么冷漠,要么就是阴阳怪气。
她都快忘记从前贺卿是怎么对她好的了。
毒性发作得极快,叶容七还有太多的话来不及说,便已经一个字都说不出口了。
她只能默默得看着贺卿,连他张口都听不见他在说什么,视线也逐渐变得模糊。
她想,死在贺卿怀里也好,虽然贺卿厌恶她,但既是为他而死,他应该有那么一点怜惜。
一点就够了。
她庆幸自己为他挡下了这一箭,守护了他的性命。
她的将军,是要驰骋战场的。
*
信和二十四年五月,献帝李易知亲佞臣,杀功臣,失去民心,楚陵王成功逼宫上位,归还贺卿兵权。
信和二十四年六月,贺卿第三次出征南境,战争历时半年,后一鼓作气,大获全胜,彻底拿下突厥,兵只失几百,主帅贺卿却亡于沙场。
他同小七说过,如果有一天不上战场,要么已经天下太平,要么就是战死沙场。
他急于实现给她的另一个承诺,证明他的那些话没有骗她。
虽然来晚了些,但他总要做到。
所以……
“小七,我来娶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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