遥遥瞥见爸爸两手托着骨灰盒出来的时候,陈葭又哭了。爸爸的背好弯好弯,双腿负担不了似的一步一顿。
她默默地流泪,默默地跟在人群身后,哭了一路,头痛欲裂。
上山路时,等到了半山腰上陈葭才发觉去的不是墓地,而是奶奶出生的地方。
山路十八弯,陈母早已支撑不住,吐完后睡着了,陈广白也疲惫不堪,让陈葭看看后座有没有矿泉水给他拿一瓶。
陈葭找了找,有一瓶,她递过去。陈广白用眼神询问她喝不喝,陈葭摇摇头。
天色阴下来,要下雨的迹象。
下车上山,路途陡峭,陈葭有次差点滑倒,后面的一个远方大伯搀了她一把,之后一直把着她手臂往上走。陈葭出神地想到以前有姐姐跟她说:那个光头大伯人很坏的,太祖母还没去世的时候他就忙着分遗产了,平时都没照顾过太祖母!
陈葭瞥了眼牢握着自己手臂的手,对于好坏的概念又在动摇。不自觉地在人群中找陈广白的身影,没有看到,应该在队首。
陈广白他,是好人,还是坏人呢。
徒步近半小时,总算停了下来,眼前是旧时私墓,很大,半圆形状,像个蒙古包。陈母在她边上耳语,“一百多万呢…”
陈葭吃惊。
陈母有些得意:“你爸早买好的。现在规定进公墓,在赤落山上弄个私坟不容易。”
陈葭见妈妈神态,心中有些怪异,问道:“有什么区别吗?”
“那种是居民楼,这是别墅,你奶住别墅舒服着呢。”
陈葭不语,注视着一群往常再体面不过的伯伯叔叔们一哄而散地往坟窝里钻,十分不解,不怕晦气吗?
“他们在干嘛?”
“里面有富贵金元宝。”陈母回答。锐眼发现有个没脸没皮欠钱不还的亲戚冲在最前头,不免嗤出一声冷笑。
陈葭听完心中更觉荒唐,她是信科学的,虽然也不反对封建迷信,但每每听到这些事还是觉得不可思议。21世纪,居然这么多人信这些。
下午一点多,总算尘埃落定。
一行人各回各家,晚上统一来她家吃丧饭。回程她和陈广白蹭了大伯的车,大伯生的双胞胎女儿,一个姐姐开车,大伯坐在副驾驶,陈广白、陈葭、另一个姐姐坐在后头。
小辈一多,气氛松快起来。两个姐姐都是话唠子,也不是奶奶带大的,因此没多少伤感,开了话匣没停下来过。大伯打起了鼾。
没一会儿,噼里啪啦砸下雨点来,陈葭往窗外望去,天与地湿答答的,把万物泡皱了。
陈葭看窗,陈广白看她。
她侧脸比正脸更小,头发不知道什么时候扎了起来,玲珑的耳露出来,耳垂圆润厚实,很有福气的相。
陈广白笑了笑,希望他的宝贝长命百岁。
陈葭余光注意到他含笑的脸,故意让视线从驾驶方向绕过来而不从他身上。陈广白还在笑,甚至有些笑出声,这就有些冒犯了,陈葭觉得现在的场合不该笑的。
不过只有她这么认为。
驾驶的大姐姐把话题抛给他:“广白,你快高考了吧?”
“嗯。”陈广白收了笑意,神色有些刻薄的淡。
小姐姐也加入,侧过身来,挤到了陈葭,陈葭又碰到了陈广白,腿挨了一下他的腿,陈葭一个激灵。
“有把握吗?打算报考哪个学校?”
“还没想好。”陈广白说着扫了眼陈葭。
大姐姐笑了笑:“你这成绩也不用担心。”
“我们西大蛮好的,”小姐姐压了下嗓子,“美女很多哦。”
陈广白不再搭腔。两姐姐又把话题绕到学校上,陈葭认真听了会儿,有些期待大学生活。她成绩一般,高二分班后更觉学业重复枯燥,不知道能不能顺利升本。
想着想着便睡着了。
陈广白矮了下上身,让她的头靠得更舒服,尽管这个姿势让他的肩臂近乎麻痹般酸胀。
雨声潺潺,陈葭睡得沉。
晚上陈葭发起了低烧,起初没人留意到,屋子里闹哄哄的,丧饭吃成喜饭。
陈广白随着父母招呼完亲朋好友,饭都没吃就上楼去看陈葭,她一回来就说想睡觉,睡到这个点还没起。又怕单独见她她害怕,手上端着餐盘,夹的都是她爱吃的菜。
敲门没人应,陈广白开门进去了。
借着走廊的光,陈广白看到被子被踢散在地上,而陈葭伶仃仃地蜷缩着,差点要掉下床。陈广白心一紧,开了个灯,顺手把手里的餐盘往边上的书桌一搁,快步上前,半跪在床头端详陈葭。
脸蛋红得不自然,陈广白手都在抖。手握手,很凉,额头顶额头,很烫。
陈广白呼出一口浊气,眼底沉得像散不开的霾,他起身快速在衣柜里取出一件长大衣半抱着陈葭给她套上。
穿完,出了满头的汗。陈广白刚俯身要抱着她出去,陈葭迷迷糊糊睁开了眼,懵然地回望他,声音涩得像一字一顿用刀刻在他心尖,她说:“哥,我好难受。”
天知道陈广白有多心痛,又克制了多久才没对她施暴。
许是陈广白浑身的戾气吓到了陈葭。
陈葭半清明半恍惚,呓语般喃喃:“你迷信吗?”梦魇里是妈妈牵着她七弯八拐地找到一个高僧,高僧在她头上点了几点。
“不信。”陈广白抱起她。
“那你信因果报应吗?”高僧对她妈妈说很快就会好的。
“信。”陈广白步下楼梯。
“你会遭报应的,陈广白,奶奶看着呢。”她回到家照镜子瞅头皮,那几个高僧点过的地方成了血窟窿,鲜血淅沥沥,擦不完,流不尽。她哭喊着叫妈妈,进来的却是那个高僧,陈葭顺着袈裟抬头定睛一看,竟然是陈广白!
陈广白闻言脚步一顿,往侧前方望去,奶奶的遗照高挂,正微笑着凝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