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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府中太乱,她趁下人们不注意爬上了棺椁,母亲身着盛装,鬓边贴着花黄,安静柔美的面庞与平时没什么两样。
    她笨拙地爬进去,冲母亲伸出胖胖的胳膊:“阿娘,抱阿玉睡觉觉。”
    母亲不理她,她小声啜泣,把自己的脑袋贴到母亲胸前,握紧小拳头说:“阿娘别生气,阿玉乖,阿玉帮阿娘打坏女人。”
    她幻想醒来母亲就会理她了,依偎在母亲怀里,不知不觉睡着了。
    也许是心里的祈祷起了作用,半梦半醒间她跌进了一个温暖的胸膛,可等她充满惊喜地睁大眼睛,对上的却是父亲满是胡茬的憔悴脸庞。
    父亲表情哀伤,眼眸里布满血丝,一夜之间像是老了十岁。
    她怔忪了一会,猛然想起父亲身边的那个女人,不由哇哇大哭起来:“我不要阿爷!阿爷是坏人!我不要阿爷抱!”
    父亲潸然泪下,双膝一矮,抱着她跪到棺椁前,无论她如何哭闹,都沉默得像一座山。
    她大声抽噎,在那一瞬间,终于意识到母亲再也回不来了,恐惧的滋味无限扩大,像一块巨石压在胸口,她踢打父亲,放声尖叫:“阿爷是坏人!是你害阿娘生的病!”
    回忆到此处,那种悲凉愤懑的情绪如潮水般涌上来,她茫然去抓襦裳的领子,忽有人在耳畔喊:“阿玉,阿玉!”
    滕玉意回过神,看着姨母那张跟母亲相似的脸庞,心里填满了酸楚,她呜咽着扎进姨母怀里:“姨母。”
    杜夫人呆了一呆,表情随即温柔下来,抬起手来像哄孩子似的,一下下轻抚滕玉意的后脑勺:“好孩子,这是怎么了?定是那怪物把你吓坏了,有姨母在,什么都别怕。”
    她们刚进屋,蔺承佑给的药瓶就在手里,滕玉意环顾四周,迅速平复了心绪,打开瓶盖,一下子倒出三粒丹药:“姨母,我们先分头服药。”
    杜夫人喜不自胜,“哎”了一声,自去安排。
    端福躺在廊庑下,滕玉意拿着药去外头救人,董县令家的管事娘子三步并作两步奔上来,干巴巴笑道:“滕娘子,方才老奴说错了话,老奴给娘子磕头赔罪,但我家二娘急等着救命,滕娘子快把丹药给老奴吧。”
    滕玉意横她一眼,这主仆俩缺德事没少做,依她看一点都不无辜,但毕竟是一条人命,公然见死不救,好像有点说不过去,于是微微一笑,慷慨地打开瓶盖,谁知只倒出一粒药丸,里头就空了。
    受伤的还有两人,一粒可怎么分?管事娘子面色变了几变,那边只是个老仆,死了也没什么了不起,药既然只有一粒,当然要留给她家二娘,于是赶忙上前抢夺:“老奴先替二娘谢过了!”
    不料滕玉意身子一偏,抓着那药就奔向端福。
    管事娘子目瞪口呆,眼看滕玉意一溜烟跑了,她气急败坏跺跺脚,回身下了台阶,眼含热泪望着蔺承佑:“世子,我家二娘命在旦夕,滕娘子拿了你的药却不肯施放,岂不白白辜负了世子的高义之举。”
    蔺承佑毫无反应,管事娘子咽了口唾沫,小姐急等着救命,总不能由着滕家小娘子胡乱安排,明知那边有妖怪,仍硬着头皮捱过去。
    “世子,那丹药……”
    无意中往庭中一瞟,她吓得一哆嗦,只见安国公夫人的脸说不出的怪异,乳白色底子透出光光的亮彩,不像人的面皮,倒像上等的邢窑白瓷,眼眶有如抹了艳色胭脂,醺醺然透出狰狞的醉意。
    安国公夫人嘴上贴着符纸,只恨口不能言,盯着蔺承佑瞧了片刻,忽然无声笑了笑。
    她这一笑,庭院前的帷幔无风自起,黑云从四面八方涌来。
    管事娘子双腿直发软,这情景让人想起风中摇曳的牡丹,那张脸之前有多美貌,此时就有多瘆人。
    正不知如何是好,脚下突然传来异动,低头一瞧,地底下钻出好些五颜六色的花枝,枝叶簌簌摇晃,像在闻嗅着什么,扭头发现管事娘子,争先恐后涌了上来。
    管事娘子吓得魂飞天外,连连往后退,然而那花枝顺着腿就往上爬,越挣扎缠得越紧。
    “世子,救、救命!”
    蔺承佑脸上那抹谑浪的笑不见了,飞身跃到屋梁上,一言不发环顾四周,直到管事娘子吓得屎尿屁都要出来了,才掷出一张符:“可以滚了吗?”
    那道符击到院中,溅出阵阵焦臭味,花枝躲闪不及,一大半被烧得焦黑,剩下那些吃了教训,齐齐缩回地底。
    管事娘子脚下一松,忙不迭爬回廊庑下:“滚,老奴这就滚。”
    她心知蔺承佑早就可以出手救她,无非嫌她碍事才叫她吃苦头。都说这位世子不好惹,今晚算是领教够了。
    作者有话要说:1此处参考了《旧唐书.舆服志》中关于亲王、皇子服饰的相关规定。
    唐时服饰以紫为尊,自武德年间起,就规定只有“亲王及三品以上官员”才可以穿着紫色常服。
    陪皇帝到月灯阁观大脯算正式活动,所以阿大出场穿的是最风骚的紫色哈哈哈哈哈哈哈。
    2驼蹄羹是唐朝一种著名美食。三勒浆是波斯人酿造的一种美酒,由菴摩勒、毗梨勒、诃梨勒三种果实酿造,所以叫三勒浆。(详见《唐国史补》。
    第5章
    忽听蔺承佑道:“站住。”
    管事娘子战战兢兢问:“世子还有什么吩咐。”
    “屋里共有几位伤者?”
    “四、四位,不,加上滕将军家的男仆,共是五位。”
    “四女一男?”
    “是、是。”
    “全都丧失了神智?”
    管事娘子心里隐约生出一丝希望,结结巴巴道:“那四人估计都已醒了,只有我家二娘尚未得救,方才世子给的药不够分,最后一粒被滕家小娘子拿去喂她家的男仆了。世子若还有药,可否再给我家二娘一粒?若是没有了,以世子的高明道术,只求能替二娘诊视一番。”
    说话这当口,那些古怪花枝复又钻出地面,数目比之前多了一倍,赫然掀起数尺高的花海。
    管事娘子哪还敢再待,连滚带爬就往屋子里逃。
    蔺承佑取下腰间的箭囊,向天射了一箭。
    金镝飞到半空,倏地炸裂开来,化作无数箭雨,缤纷洒落四周。
    这东西如有灵性,一粘到邪物就迸出火星,游走似火龙,迅疾如闪电,花枝们逃不过,一时间被烧得吱哇乱叫。
    安国公夫人的笑容开始发僵了,蔺承佑从箭囊里又取出一箭,笑道:“对不住,伤到你的子子孙孙了。”
    话虽如此说,行事却冷酷无情,一箭射出去,把剩下的花蔓也烧了个大半。
    安国公夫人被铁链缚住动弹不得,眼看蔺承佑要赶尽杀绝,忽然横下决心,一口咬住舌尖。
    她极怕痛,咬下去的一瞬间就蹙起了秀眉,鼻哼不断,身子也轻轻颤栗。
    蔺承佑啧了一声:“头一回见到如此做作的妖物。”
    他向天射出第三箭,纵身飞踏上旁侧的梁柱。
    安国公夫人垂眉敛目,口中念念有词,嘴角溢出黑血,一点点沁透嘴上的符纸。
    那符纸贴得固然牢固,却敌不过血水的一再侵蚀,倏忽之间,乌云团团堆簇,星辰隐没,风雷暗涌。
    蔺承佑佯装不觉,绕着庭院飞掠一圈,待手中的铆钉一一钉在阵位上,这才落回地面,把符拍到安国公夫人的额上。
    安国公夫人神魂被打得一散,齿间顿时溢出痛苦的呻吟,地底停止异动,翻涌的星云也回归原位。
    蔺承佑扯下那张染了血的废符扔到一旁:“阁下存心拖延时辰吧。”
    安国公夫人猛地睁开眼,目光像淬了毒的利箭。
    蔺承佑绕着她踱了两步:“我这符纸上画的是黄神越章令,使的是玉皇心术,寻常妖物沾了这符纸,即使不现原形也会被打出原主体内,你非但不痛不痒,还能在我的阵中招风引雷。”
    安国公夫人冷笑一声,依旧是通身戾气。
    “明明有通天的本领,却一再出乖露丑,不是招些虾兵蟹将来缠斗,就是使些低微法术。”蔺承佑停下脚步,玩味地打量妖物,“你在等什么?“
    安国公夫人眼神闪烁,怒容装不下去了。
    蔺承佑敛了笑意,抬手击了击掌。
    外面涌进来大批仆从,全都训练有素,看见妖物吃了一惊,旋即镇定下来。
    “世子。”
    “绝圣和弃智找来了么?”
    侍卫们拎着两个小孩近前:“找来了,两位小道长就在江边看胡人耍寻橦。”
    这是一对白胖孪生儿,穿着一样的缁衣和芒鞋,年约十岁,身量圆得像木桶,一个道号“绝圣”,另一个道号“弃智”(注1)。
    绝圣和弃智一人拿着几串炙明虾,双腿在半空中乱蹬:“放我们下来,我们要找师兄。”
    突然瞟见安国公夫人,惊讶地揉揉眼睛:“这、这是?”
    “你们吃饱了?”蔺承佑笑道。
    绝圣和弃智忙将炙明虾往身后藏,憨笑道:“师兄。”
    师尊去外地云游,这几日观中无人,恰逢上巳节,他们按耐不住偷溜出来,原打算子时前就回观,岂料被师兄身边的人发现了。
    “要不要再拿些荤馔给你们?”
    “不不不,不必了。”两人的头摇得像拨浪鼓,师兄越是态度和善,越是没好事。
    “几串炙虾就吃饱了?”
    二人唯唯点头:“吃饱了,真吃饱了。”
    蔺承佑把铁链扔到绝圣手中,和颜悦色道:“吃饱了就干活吧。”
    绝圣和弃智怔了怔,这事就这么揭过了?
    “这妖物道行了得,镇坛木顶多能撑半个时辰。你们一个守住坎宫和乾宫,另一个守住艮宫和震宫,不得分神也不得跑开。”
    两人欲哭无泪,就知道没那么好的事,师兄这是要摆五藏阵了。
    人有五藏,各有神主,如被邪祟附身,魂魄即刻会被震出体外。
    若是寻常邪祟,一道符就能将其打出宿主体内,能用到五藏阵的,往往是非同小可的妖物。
    这阵法对主阵之人功力的要求极高,他们固然只是护阵的童子,但因为会吸纳到阵中妖物的腥秽之气,一年之内都不得食荤腥。
    一年……
    两人眼泪汪汪地看着蔺承佑的背影,师兄好狠的心肠,惩戒了这一回还不够,连他们今后偷吃的机会都给彻底掐断了。
    蔺承佑取出一支箭,叹气道:“委屈了?还是怕了?是不是觉得师兄待你们不够好?”
    绝圣和弃智急忙挺起胸膛:“既不委屈也不怕!师兄待我们最好了,师兄天纵奇才,只要师兄在,就没有降伏不了的妖魔。”
    两人擦擦嘴角,一溜烟跑向阵中。
    蔺承佑这才恢复正色,扭头问侍卫:“找到安国公府的人了?”
    “安国公头几日虽接了帖子,但因抱恙婉辞了,事先也未听说府内女眷来赴宴,不知这位‘安国公夫人’从哪冒出来的,现已派人快马前去知会安国公府。”
    果真如此。蔺承佑又问:“皇叔在外头么。“
    “淳安郡王还在前头坐镇,宾客都急着离开,幸有郡王殿下把持大局。倒是镇国公府的人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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