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识像从深不见底的海水里渐渐上浮,慢慢地嗅到了新鲜空气,窒息感一点一点从血管里退去。
消毒水的味道扑鼻而来,点滴的嗒嗒声也能听得一清二楚,身上盖着的被子冰凉而冷硬。
她终于爬到岸边了。
卞笙以为耳边的一切都是死后的幻境,于是忍住疲倦睁开眼,眼前的场景瞬间映入瞳孔中央,由模糊而逐渐清晰。
有些不适应地眨眨眼,周围正是梦里所出现过的医院,还能清晰地感受到医院特有的寒冷空气,敏感的肌肤随之起了一层疙瘩。
她这才敢确认,自己果真没有死,甚至回到了这个真正存在的时代,从那个像梦一样的世界里挣脱出来,得到了自由与新的生命。
床边隐约映着一个青年模样的影子,见她睁眼,那人不禁惊喜失声:“你终于醒了。”
视线转向他的脸,即使再有预料,她也不由得怔住了。
顿了一顿,她唤道:“柏楠。”
柏楠像是如释重负,笑道:“不幸中的万幸,脑子没出问题。”
这种情况他居然还开玩笑,卞笙也艰难地回笑了一下:“你还活着吧?”
“嗯?”柏楠瞪大眼睛,俊秀的眉目一抖,“我收回刚才的话,看来你脑子真出问题了。
她摇摇头:“活着就好,活着就好。”
“卞笨,你知不知道我醒的比你还早?我都已经能出院了,刚还在你床边补论文草稿,你居然问我死没死?”柏楠挑了挑眉,语气强烈不满。
“都这样了还要写论文?怎会如此悲惨?”卞笙一听这两个字就不自觉反胃,疑惑皱眉。
柏楠却没回答,而是忧虑重重地盯着她,像是要把她整张脸看进眼底。
她被他盯得发怵,良久才听见他叹气:“先别管我,我总感觉你从醒来后到现在都不太正常,你是不是神经衰弱了?”
“不是。”她垂下眼,语气沉沉,“我不过是做了一个梦。”
他不信:“好梦还是噩梦?”
她愣了愣:“都算吧。”
“梦还能这么整这么复杂?”
“人的一辈子,不就是这样吗,往往都是有好有坏。”
柏楠注视她诚恳的眼睛,半晌才移开:“大哲学家,悟了。”
边说他边起身推开椅子,“算了,我也懒得管你,你自己好自为之。”
“对了,你记得自己喝点水,看你嗓子都渴焦了。”卞笙还没来得及回一句话,却见他刚走到门口又回头,不放心地叮嘱。
目光里他的背影颀长而挺拔,卞笙愣愣地注视着,嘴角忍不住弯起微笑。
她与柏楠是小学一年级就开始建立起来的友情,两家相距不到两百米,小时候他只要买了辣条就少不了她的份儿,两人一同上学一同步行回家,关系好得下雨不会打两把伞。
高中时他更会因为懒得做英语作业,极为自觉地抄她的。可他抄作业仅仅是因为懒,令众人尤为不平的是,他不仅人长得好看,偏偏头脑聪明得让人怀疑是不是前世上天欠了他的。
他总喊她“阿栀”,因为这是她的小名,他固执地认为这是两人相熟已久的标记,叫了这么多年也不怎么改口。
但随着年纪长大,两人之间也早意识到了避嫌,关系自是比原来疏离了不少,每次在学校里碰见,也只是相互打个招呼寒暄几句,此外也不会说什么别的。
然而不管怎样,还好他活着。
可她一面笑着,一面又忍不住用手背擦掉了脸颊上流下来的眼泪。
墙壁上有面镜子,她凑上去仔细端详自己如今的面孔,发现原来的白发已全部消失,脸色虽仍是苍白,但已恢复了些健康的红晕。
身上是宽松的蓝条病号服,却更衬得她年轻活泼。她向来算不上人群里最耀眼的大美人,但一直是最令人难忘的第二眼美女,月牙眼微有些上挑,皮肤白皙,弯弯的柳叶眉,乍看上去会有些清冷,却平添了几分古典的气质。
她想,或许这便是脱胎换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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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过多久她便出了院,回家简单收拾收拾东西,又去了学校上课。
说起来,也不过是告别了一个月而已。
却像是过了大半辈子,回想过去,她觉得似乎将一个人的一生都走遍了。
那些爱恨两难,苦恨悲欢,纠缠的折磨的,她似乎都好像体会过了。
即使回来后已经过了好几天,她还是觉得很恍惚,走在下午气温下降的校园里,身边经过的每一个人她都像认识,又像不认识,这些人朝她打招呼时,她都是含含糊糊地说了声你好,然而谁都叫不出名字。
好不容易照着墙壁上的指示图找到大教室,坐在人群中她差点又睡着,正要打瞌睡,后背却被猝不及防地突然一拍。
“老卞!”清亮的女声随即惊喜响起。
卞笙惊了瞬,忙回过头,映入眼帘的是一张秀气白净的脸,搭上利落的乌黑马尾,顿时,一个熟悉的名字愣是憋在喉咙里又喊不出口,她只能揉着太阳穴呃啊:“……你是……那个姜……什么?”
“我是念念呀。”女生穿一件干净的浅黄小裙,脖颈间戴一条可爱的皮卡丘挂件,看向她的激动的目光里隐含担忧,“你不认识你的好闺蜜了吗?”
她这才想起来,惊讶叫道:“你是姜念念!”
“老卞,你连你的姜宝贝都能忘了,不会是记性不太好了吧?到底恢复得怎么样了?”
“我状态好的很,放心,这不还记得你名字吗。”
“那就好,不过你也别强撑,落下的课我把笔记发给你,你好好看看就应该能应付考试了。”
卞笙刚想谢她,却听到全场立刻安静下来,虽然还没到上课时间,原本叽叽喳喳的环境此刻就已噤若寒蝉。
她匆匆道了声“谢谢”,随即诧异地回过头去,见是柏楠从大教室前门走了进来。
他穿了件及膝白风衣,脸上的银边眼镜勾出文雅的气质,在众人灼灼的目光中竟径直走到讲台上。
卞笙这才想起,柏楠是这节课的讲师。
虽然自己学的是最痛苦的物理,但还有更痛苦的高数也要学,特别是现在要上的数学物理方法,作为学校数学院在读博士的柏楠,无疑在这方面比她擅长得多。
满堂鸦雀无声中,众人皆安静地等待上课,手机默契静音,看着他在黑板上写下一个全微分公式,笑问台下:“有谁会解答这道题的吗?”
哗然一片,大家不禁面面相觑,咬笔头冥思苦想起来。
柏楠走下来,在偌大一个教室里转了一圈,俯身看看同学写在纸上的思路,面上露出意味深长的表情。
他慢悠悠踱步,走过许多人的身边,偏偏走到卞笙旁边的时候,用手指关节敲了敲她的桌子。
她还在兴致勃勃地玩手机,研究今日某乎热榜有没有感兴趣的新闻好让自己跟上时代,根本不知道全场突然安静下来是为何。
正当手指滑动浏览那些刚编的故事时,突然在众目睽睽下,她的桌角响了,一股雪松的清香也扑面而来。
大脑瞬间一懵,她一头雾水地摇了摇头,尴尬地悄悄把手机夹在书里:“柏楠……柏老师,你刚才问的是什么?”
柏楠也不回答,眼神瞥过黑板。
“这……”她看了眼公式,当即两眼昏黑,面露难色地挠了挠脑袋,“我数学很差劲。”
“菜。”他淡淡地说了一个字,足够言简意赅,然而侮辱性极强。
周围顿起一阵爆笑,她悻悻地低下头,在心里翻了个巨大的白眼。
不过幸好,柏楠大概是念在之前的交情也没有为难她,拍拍她的肩,示意她坐下去。
这节课的四十分钟她都听得如坐针毡,那些原本应该记熟的公式全部遗忘得一干二净,已是网上搜题连过程也看不懂的地步。
好不容易挨到下课铃声响,如释重负地喘口气,她收拾书包准备走,正低着头拽上拉链,面前的一片日光倏地被遮住了。
她抬起头,正对柏楠忧虑的双眼,他就这样沉默地站在自己面前,像是此刻夏日里最温柔的风。
“阿栀。”
卞笙正想着怎么回答的措辞,冷不丁听见他低沉地唤了一声。
“嗯?”
“告诉我,你到底发生了什么。”他静静地说,“你原来最喜欢微积分。”
卞笙顿时忐忑不安,悄悄瞅了他几眼,撇开目光故作淡定:“没啊,就是受了那么严重的伤,可能记性真的不太好了。”
“如果真是这样那反倒还好些,但我希望你不要对我有所隐瞒。”
此言一出,她不禁一愣。
几秒后她回过神来,拎着书包就往教室外面走,像见鬼似地急匆匆跑下楼梯。
“你跑什么。”他无奈地追上她,始终与她保持不远不近的社交距离,“我收回刚才的问题,一起去外面吃饭吗?”
她刚想摇头拒绝,转念一想这样反倒显得做贼心虚,于是点了点头,镇定道:“走啊,正好我也腹中饥……”瞬间她意识到了不对,慌忙改口:“正好我也饿了。”
他移开注视的目光,同时也轻松起来:“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