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年叁班的徐殊同学被玻璃展柜中的一个东西吸住眼球,停下脚步多看几眼。
旁边人问:“看什么呢?”
徐殊说:“那个东西,我好像在家里见过。”
山明珊从两人身后走过,听见对话,嗤道:“徐殊,你吹牛,那是八一勋章,刚才老师说了,是授予抗战时期有功将领的,好好听讲。”
徐殊本来随口说说,不怎么确定,被山明珊一讽,脾气上来了:“是谁没听讲,四十年前又开始重新颁发了。”
山明珊一噎,不甘心认输,追问:“那你说说你家谁有?”
徐殊说:“是我姥姥的。”
他隐约记得姥姥放珠宝的保险柜里摆着一个与其他珠宝很不一样的东西。那天妈妈傅伊要参加个宴会,需要一条红宝石项链搭配裙子,家里没有现成的,妈妈跑去找姥姥借。他拿起来玩,问姥姥是什么,姥姥笑说它是整个保险柜里最贵重的东西,不外借。
姥姥?山明珊不信。
周一早上,山明珊得意洋洋地晃到徐殊座位,说:“徐殊,我周末回去问过我爸了,他说八一勋章从来没有授予过女兵,你姥姥是不是诓你的?”
她憋了一周末,就等着今天来看徐殊出洋相。山明珊从小到大走到哪被夸到哪,骄傲惯了,上学后被徐殊压了一头,心里不是滋味,平时没少和他较劲。
徐殊不说话,决定回家求证。得和女孩子斗气很幼稚,可山明珊摆明了要叫他下不来台,不能怪他较真。
当天晚上刚好要回姥姥家吃饭,他趁机提:“姥姥,我能不能跟你借个东西?”
看他表情就知道肯定不是一般东西,英贤笑问:“什么东西?”
“就是你保险柜里那个东西。”
“哪个?”
“那个勋章。”
英贤没说行或不行,温和问:“要干什么用?”
徐殊模糊地答:“我跟同学说家里有那个勋章,他们不信,所以想拿去给他们看看。”
傅城一听,表情严肃起来,说:“乐乐,家里有什么、没什么不需要叫别人知道,如果你想让同学服你,就凭自己本事去挣个勋章回来。”
乐乐是徐殊小名。
徐殊缩了缩脖子,不敢再提。
姥爷是军人,一言一行比常人严肃些,虽然平日对他和妹妹都很好,可也总教育他们不可以炫耀、要节俭、要律己,徐殊在他面前从来不敢造次。
饭后,英贤对傅城说:“傅城,我觉得你刚才对乐乐太严厉了。”
傅城面露尬色,语调轻柔地问:“有吗?”
“他不是那种爱炫耀的孩子,你问都不问就说他,万一事出有因呢?而且,”英贤瞥他一眼:“你当谁都和你似的不要命,挣勋章。”
勋章的事是个地雷,傅城赶紧转移话题:“英贤,我今天早上散步的时候看见花园里开了不少新花,走,我带你去看看。”
转得这么硬,傻子才听不出来。
英贤好笑,没拆穿他。
夏天蚊子多,傅城找来驱蚊喷雾给英贤喷腿,然后拉着她的手往花园走。
两人上了年纪,但身材保持得好,一个挺拔,一个纤细,手牵手在夜色中漫步,说不出的浪漫。
傅伊只觉这一幕格外熟悉,从小大到不知见过多少次,心下感慨,说:“我爸就是看上去严肃,从我记事以来,他一直对妈特别细致。”
徐睿文附和:“你爸妈确实是我见过、听过的所有老夫老妻里面感情最好的。”他顿一下,笑道:“除了咱俩之外。”
傅伊瞪眼:“你是老夫,我可不是老妻。”
徐睿文哈哈笑。
徐殊对于父母间的“打情骂俏”早见怪不怪,面不改色吃苹果。据说妈妈当年大学还没毕业就怀孕了,爸爸费了不少劲才让姥爷相信自己是正经人,这个故事可谓是他的性教育启蒙。
稍微溜达一圈,英贤说想吃甜点。
傅城不喜甜,徐殊也不喜欢,于是他叫上徐殊陪自己去书房,想要安抚一下外孙情绪。
进入书房,不等他开口,徐殊先主动认错:“姥爷,我知道错了,我不该向同学炫耀勋章的事,也不该跟姥姥借那么贵重的东西。”
傅城顿了顿,问:“你姥姥说它很贵重?”
徐殊点头。
“她是怎么说的?”
徐殊老实说:“姥姥说那个勋章是整个保险柜里最贵重的东西,还说了不外借。”
说完,看见了姥爷脸上的笑。徐殊看过傅城年轻时的照片,很帅,如今即使有白头发了,气质却没变,笑起来格外意气风发。
傅城心情好,语气更温和:“怎么和同学说起来勋章的事了?”
徐殊把这段故事详细讲了一遍,听到山明珊暗指英贤骗人,傅城蹙起眉,说:“待会我和你姥姥说说,让她把勋章借给你。”
“姥爷?”
“虽然说不应该炫耀,但是遇到挑衅,也不能一味退让。”
心中憋屈一扫而光,徐殊脆声应:“我记住了,姥爷。”
徐殊动作比傅城快,抢先一步找到英贤。
听说傅城同意了,英贤纳闷:“乐乐,你说了什么让你姥爷松口了?”
徐殊便将两人对话学给她听。英贤听完,眼神动了动,打开保险箱,取出勋章递给徐殊,温柔嘱咐:“千万别弄丢了,其他东西好说,丢了都能再买到差不多的,这个不行,买不到。”
徐殊点头,看着手心中的金灿灿勋章,好奇问:“姥姥,你做了什么能得到这个勋章?”
英贤笑:“我?嫁给你姥爷。”
“啊?”
“这是你姥爷送给我的。”英贤目光落向勋章,缓缓回忆道:“他本来是以专家身份去非洲提供技术支援的,有天转移的途中遇到伏击,本来没他什么事,他偏跑回去救人,右腿中了一弹,差点没保住,直到现在都有后遗症,天一冷就腿疼。”讲到这里,她语气一转,说:“听到他受伤的消息时,我气得想离婚,要不是他昏迷不醒没法签字,很可能就离了。”
听出她调侃,徐殊也跟着笑。
他听柯蕊姨姥姥说过这个故事,姥姥当时不顾阻拦,四处疏通,总算拿到了飞行许可,亲自飞去战区将姥爷接回国,之后没日没夜地守在他病床前。
据柯蕊姨姥姥说,姥爷睁开眼的第一句话是:英贤,我好像听见你哭,吓得我……
吓得什么?徐殊问。
柯蕊说:没了,就半截话,估计是吓得他赶紧醒了吧。
徐殊听得一愣一愣的,很难想象姥爷会说这种话。
*
傅伊一早有会,徐殊也要上学,一家叁口八点多钟就离开了。
车上,傅伊看见儿子手中勋章,有些吃惊,徐殊忙解释:“姥爷同意了。”
傅伊想了想,笑道:“小滑头,去找你姥姥求情了,是吧?”不然还有谁能让爸改口。
“没,是姥爷主动说借给我的,他说被人挑衅了不能一味退让。”
“有道理。”傅伊颔首,说:“你明天可以耀武扬威一把了。”
不想徐殊反而抿唇,一副沉思模样,过了一会,他摇摇头,说:“算了,妈,我不打算带它去学校了。”
“怎么了?”
“听姥姥说了勋章是怎么来的,就……突然觉得用它来斗气挺不应该的。”做出决定,心情轻松不少,他笑了笑说:“反正有就是有,没有就是没有,没必要证明给别人看。”
傅伊认真打量起自己儿子,发现男孩侧脸已然有了些许硬朗。
她问:“那个挑衅的同学,是女生?”
“是,山明珊。”
“她是不是长得挺漂亮的?”
徐殊不解。
傅伊笑容暧昧:“能让青春期少男心甘情愿认输的,只能是漂亮女孩。”
“妈!”徐殊发窘,没好气地撇头看窗外,脸上热度迟迟未散。
同一时间,英贤和傅城也在谈论这个话题。
英贤问:“为什么改主意了?又同意让乐乐带勋章去学校了。”
傅城鼻子出气:“乐乐那个同学,说什么不好,说你骗人。”
理由和她猜得差不多,英贤失笑:“傅城,你都多大年纪的人了,和个小学一年级的女孩子较真?”
“跟年纪有什么关系。”傅城起身,接过她手中梳子,帮她梳头。
英贤:“是我没和乐乐说清楚,早说是你的,人家小姑娘也不至于怀疑成这样。”
傅城:“本来就是你的。”
半夜,傅城的腿突然隐隐作痛,英贤下床给他灌暖水袋,回来后,将暖水袋覆在他腿上,一边揉一边说:“都这样了,还想让乐乐去挣勋章。”
傅城握住她被暖水袋烘到发烫的手,送到嘴边亲了亲,不说话。
叁十年夫妻,他就这一招。
可就这一招,让她心动叁十年。
不知过了多久,傅城轻声问:“英贤,这辈子,我让你快乐了吗?”
英贤被他问住,微微怔住。她从未想过这个问题,因为无需去想。
唇角扬起的一抹柔软笑意,英贤回握住傅城的手,说:“我很快乐。”
“你呢,你幸福吗?”
“幸福。”傅城毫不犹豫地答。
如果没有她,他会在哪?大概早就不在了吧。曾经的他像浮萍一样,四处飘荡又毫无意义。她给了他根,给了他牵绊。
停顿片刻,怕她不够了解自己心情,傅城握紧她的手,低语:“非常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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