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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阿梨开始拼命挣扎,扯下簪子胡乱捅向身后止住她的男人, 簪子原本也不是用来伤人的,没那么锋利,明知大约是白费功夫, 可阿梨还是拼了命地想离开卫临,想回到李玄身边。
    想叫他抱抱自己, 想赖在他怀里, 想和他倾诉这短短的一个昼夜发生的那么多的惊险的事情。
    阿梨甚至不知道, 自己有没有伤到卫临, 直至李玄那一句带着颤抖和恐惧的“阿梨不要动”, 越过风雪, 传入她的耳中。阿梨才下意识松了力气。
    “阿梨, 不要动……听话,不要动……”李玄颤着声道。
    短小的匕首,雪白的刃, 贴着她的脖颈,近得几乎只要轻轻一碰,就能割开那层薄薄的肌肤,割开那流淌着鲜血的喉管。卫临手中捏着匕首,贴在她的耳旁,犹如情人耳语般,低声道,“六娘子,我不欲伤你。可前提是,你要乖乖的,是不是?”
    匕首仿佛带着凛冽的寒气,阿梨浑身一下子冷了下来。就算在跟着卫临走的时候,她做好了所有最糟糕的准备,但那不包括以这种惨烈的方式,死在李玄面前。
    她不舍得那样对李玄。
    卫临依旧贴着她,见她乖了,才勾唇一笑,道,“真乖。”
    李玄推开身旁侍卫,奔到近前,看着卫临手中那柄锋利的匕首,贴着阿梨的脖颈,几欲目眦尽裂,心中骇然到了极点。他怀胎十月的妻子,被人用匕首抵着喉咙。
    李玄咬紧牙根,隐隐藏到了一点血气,整个人却比任何时候都要理智,他深吸一口气,“卫临,你要什么。任何事,我都可以答应!”
    卫临却是慢慢一笑,不慌不忙道,“我要什么?我原本想着,逆了这皇权。人命有贵贱,我偏不认这个命。我要让那些罪人,跪在我母亲坟前,像条狗一样。我要挖了皇帝老儿的坟,把他的尸身拖出来,日复一日被野狗咬碎尸骸,吮吸骨髓,到最后,一点残渣都不要留。”
    “只可惜,我千算万算,到底算不过少卿大人你。李玄,有个问题,我倒是很好奇,你是什么时候怀疑我的?我应当没露什么破绽吧?”卫临抬眼,看着不远处的李玄,面上淡淡地犹如在和李玄喝酒谈天一般。
    当他要入太极殿时,那些原本应该在郊外找人的禁军,居然从背后,攻他一个措手不及。擒贼先擒王,他却连皇帝的面都没看见。
    李玄屏息,冷道,“阿梨失踪的时候。我只是怀疑,我没有证据。”
    禁军在城内搜查无果时,又有消息说阿梨坐的马车出了城,他第一反应的确是带着禁军出城。卫家是他带人搜的,没有任何痕迹,可他就是怀疑卫临,没有任何证据,仅凭直觉。
    “原来只是怀疑吗?”卫临微微垂下眼,雪落在他的肩上,他甚至伸出另一只手,拂去阿梨肩上的雪,仿佛怕她受寒一样,拉了拉披风。仿佛只是习惯一样,做完这些,卫临忽的一笑,道,“少卿大人坏了我的好事,叫我心中好是恼怒,要知道,我这种出身卑微的小人,最讨厌的,便是世子这样的天子骄子了。生下来就高人一等,锦衣玉食长大,为官、娶妻、生子,旁人觉得吃力的事情,世子伸伸手,就能全都握在手里。啧,好一个天子骄子啊。”
    卫临说着,侧头抬眼,瞥向李玄,仿佛是和他商量一样,语气温和,说出的话,却令人不寒而栗。
    “这样吧,少卿大人好算计,坏了我的大事,先让我消消气吧。至于怎么做,就看少卿大人的诚意了……”
    卫临说着,微微一笑,一副拭目以待的模样。
    阿梨被这话震住,猛的朝李玄看过去,张嘴叫他不许,李玄却已经冷声应诺,“好。”随后抽过侍卫的剑,右手持剑,朝自己左手臂一刀刺过去。
    温热的血一下子溅了出来,大片大片洒在地上,在洁白无瑕的雪地里显得格外的刺眼。
    阿梨泪猛的蹿了出来,情绪一下子崩溃了,大叫着李玄的名字,“不许!不要!你不要这样!”
    李玄第一次没回应阿梨,甚至微微侧过身,想避开阿梨的视线,旋即抬手,又刺了第二剑,这一剑下手更狠,划出很大一条伤口,隔着外衣里衣,深可见骨。
    阿梨看着李玄自残,浑身发颤,脸色血色尽失,比雪色尤甚。
    两剑过后,卫临忽的开了口,叫住了李玄的第三剑,似乎有些意兴阑珊,只是瞥了眼怀里浑身打颤的阿梨,随口道,“够了,世子的诚意,我看见了。”
    李玄闻言,将剑丢开,直直朝卫临看过去,再一次问,“你怎么才答应放人?你若还觉得不够解气,我可以让你动手。”
    卫临却忽然动了一下,朝后退了几步,背靠着马车,将阿梨抵在身前,眉眼含笑,道,“我自然解气。第二件事,世子把弓箭手撤了。我贱命一条,倒不怕死,只是世子妃身份贵重,伤了她和腹中的孩儿,便不好了。”
    此言一出,跟着李玄前来的侍卫脸色都变了。
    就是因为世子妃离卫临太近了,弓箭手不敢下手,又是临时布置,怕让弓箭手换地方,也许会打草惊蛇,他们才眼睁睁看着世子自残,涉险和卫临周旋,想让卫临暴露在弓箭手的射击的范围内。
    卫临这般看穿他们的布置,世子先前的隐忍,岂不全都白费了功夫。
    李玄却连脸色都没变,道,“把人撤了。”
    有弓箭手从隐蔽处出来,卫临似是满意了,微微颔首,抵着阿梨脖颈的匕首也略微松了松,不再紧紧贴着,再度看向李玄,“第三件事,烦请世子替我带个话,让赵延过来。一命换两命,很划算,是不是?”
    赵延是皇帝的名讳,除了卫临,还无人敢这样大逆不道直呼陛下名讳。
    听了这话的众人,俱是脸色一变,觉得卫临是故意找借口而已,陛下千金之躯,怎会为了救臣妻而冒这样的险?千金之子,尚且坐不垂堂,更何况九五至尊。
    就连阿梨,都觉得卫临只是随便找借口,拖延时间而已。
    唯独李玄,冷静和卫临对视了一眼,一口应下,“好。”
    卫临抬眼,看了眼天色,快天亮了,折腾了一晚上,也该结束了。他呼出一口浊气,开口,“半个时辰内,我要见到赵延。过时不候,烦请世子抓紧了。我这人说话还有几分信用,在此之前,我绝不伤及无辜。”
    李玄没再说话,只深深看了阿梨一眼,便转身朝太极殿奔去。
    眼看着李玄的背影越走越远,阿梨忽然疼得一抽,身子禁不住弯了下来。卫临不妨她这个举动,下意识将匕首移开一寸,“怎么了?”
    阿梨咬着牙,不喊疼,额上背上全是冷汗,里头的衣裳已经全部湿透了。
    卫临皱眉看了眼,收起匕首,伸手去接阿梨的披风,却被阿梨一巴掌打开。卫临手背一疼,其实女子力气小,没那么疼,但他还是一愣,片刻后垂眼,便见阿梨眼里满是憎恶地看着他。
    卫临抿唇,“这么讨厌我?”
    阿梨不作声,只是艰难抬起手,将披风拢得更紧,她不会天真的以为,卫临会因为她临产而心软。他只会用她威胁李玄。
    卫临也不勉强,慢慢缩回手,倒是笑了笑,“刚才不是还觉得我很可怜,现在就讨厌我了?你知不知道,刚才在马车里,我说那个故事的时候,你眼里全是怜悯。怎么这么心软啊?”
    阿梨冷冷转开脸,望向李玄刚才离去的方向,手紧紧揪着袖子,疼得眼前一切都在天旋地转般。
    卫临自顾自说着话,倒也觉得无趣,收起面上的笑,道,“走吧。”
    说罢,便强硬拉着阿梨,迈上那一阶阶石阶,逆着风雪,登上城楼。
    城楼之上,风雪愈发的大,风刮得在人的脸上,像刀子割肉一样。
    卫临却并不畏惧这风雪,京城的风雪,和他出生的西北相比,终究差得不止一点半点,不可相提并论。他只微微抬脸,望向东边,那里隐隐有着一丝光亮,他久久地凝视着那里。
    再过不久,天就要亮了。
    一切也就结束了。
    当皇帝其实没什么意思,活着其实也没什么意思。
    他不过是想为那个女人讨一个公道而已,老天不公,他就自己来争一个公平。
    卫临看了良久,才低下头,忽然来了说话的兴致,对阿梨道,“说起来,其实我向苏隐甫求娶过你。不过,你大约更喜欢李玄,没几日,苏隐甫便回绝了我。”
    这事阿梨完全不知道,此时听了这话,也丝毫不觉得卫临对自己有什么喜欢的情绪,她甚至厌恶地皱了眉。
    卫临浑不在意她的反应,继续道,“现在想想,我当时大约是疯了。我毕竟是殷擎那个疯子的儿子,和他一样不是什么正常人。我活着就是为了报仇,就是为了把这繁花似锦的京城,搅个天翻地覆,让那些身居高位的大人们,日夜难眠。我隐忍这么多年,谋划这么多年,朝中多少官员的把柄,都在我手里捏着,上至次甫,下至小吏,多少人为我所用。我居然想要放弃,我那时候大概是疯了。”
    卫临说着,笑起来,道,“好在,苏隐甫没同意。他若真同意了,我反倒不好动手了。”
    第123章
    卫临说了半个时辰之内, 但他自己仿佛并不在意李玄会不守约,一脸淡然,甚至在这段等待的时间里, 用雪捏了个手掌大小的小雪人。
    那闲适模样, 仿佛起事失败的人,不是他, 而是什么旁的人一样。
    阿梨简直无法理解卫临,越发觉得面前人是个疯子。
    卫临倒毫不在意阿梨的想法, 捏好雪人后, 四下望了几眼, 像是在找什么一样, 找了一圈,仿佛是无果, 便把视线落在了阿梨的身上。
    阿梨被他看得发憷,不知他又起了什么奇怪的念头。
    卫临却是忽的伸手过来,从她头上取走了一枚流苏短簪, 那簪子是一对的,扣在两侧, 用来固定头发的, 忽的被抽走后, 阿梨一侧的头发便散了下来, 落在肩上, 有几分狼狈。
    她忍无可忍, “你做什么?!”
    卫临倒是一愣, 眨眨眼,竟有几分无辜的感觉,道, “抱歉,借你的簪子一用。”
    说罢,便冲阿梨微微一笑,伸手将那簪子拆了,从那流苏中挑出两个红色的珠子,比对了一下,按在那雪人的面上,小小一粒珠子,充作了雪人的眼睛。
    卫临端详了几眼,语气中有几分遗憾,道,“若是有黑色的就好了,红色到底不大合适。罢了,就这样吧。”
    端详过后,卫临拿起那雪人,递到阿梨面前,道,“给你腹中的孩儿。”
    阿梨当然不会理他,但也不愿意在这种时候激怒卫临,现在的卫临,看起来就像个疯子一样。所作所为都不能用常理才揣测。阿梨没开口,只微微转过脸,也没伸手接。
    卫临等了会儿,见阿梨是真的不要,也不大在意,轻轻放在城墙之上。再抬脸时,方才面上的温和,已经一扫而尽了,冷眸凝视着登上城楼的台阶处。
    阿梨耳力不及他,但看他这反应,也顺着朝楼梯处看过去,下意识将玄色的披风裹得更紧了些。
    她看到两个人从楼梯处登上,其中一个是李玄,另一个却很眼生,明黄的身影,顶着风雪,一步一步朝上走。
    阿梨怔愣,听到卫临的声音,语调是冷的,他道,“来了。”
    李玄真的把陛下带过来了?他怎么做到的?
    陛下千金之躯,怎么可能真的为了救她过来?
    阿梨还未想明白这其中的缘由,皇帝已经走上了城楼,他没穿避寒的披风,只一身明黄的常服,依旧是那副龙威深重的模样,皱着眉,上来后,第一反应是朝阿梨看过去,见她安然无恙,只是脸色白了些,才微微松了口气。
    他甚至缓了语气,朝阿梨道,“别怕,不会有事的。”
    说罢,看向卫临,眼里含着威压,开口道,“卫临,朕可以饶你不死,只要你放人。朕立即下旨。朕是天子,一诺千金,绝不食言!”
    卫临却没回话,只是打量着皇帝。他官职不显,只是吏部之中毫不起眼的一名小官,自然没资格面圣。加上赵延也鲜少出宫,卫临也只远远见过他几面。对皇帝,他也没有半点敬畏之心,连回话的意思都没有,径直看向李玄。
    “世子,一命换两命的意思,可不是让这狗皇帝来我面前耍威风。”
    “卫临!”皇帝又开了口,“朕劝你不要执迷不悟,你的同伙皆已伏法。朕念在你是为了生母报仇,才误入迷途,饶你一命。只要你放人,朕可以为你母亲赐下诰命封号,殓骨风光大葬——”
    “什么狗屁诰命,狗屁封号?”卫临忍无可忍,冷冷打断皇帝的话,“你觉得我稀罕吗?你们赵家的封号,你自己死的时候用吧!她嫌脏!”
    皇帝勃然大怒,“放肆,你这般激怒朕,不怕朕掘了她的坟吗?!朕是真龙天子,朕下旨掘了她的坟,挫骨扬灰,你母亲就算到了地府,也不得投胎转世,在地下重操旧业!”
    这句重操旧业,彻底激怒了卫临,他下意识将握着匕首的那只手,从阿梨脖颈前移开,狠狠指向赵延,咬牙切齿道,“狗皇帝,你敢——”
    话未说完,一支箭朝他胸印心去,飞矢如流星一般,穿破风雪,顷刻之间,射向卫临的胸口。
    就在同一时间,一直未开口的李玄,也蓦地扑身上前,一把握住刀刃,空手夺刃,另一只手去拉阿梨。
    卫临勉强避开那一箭,手上的匕首却来不及收回,一把被李玄夺走,他索性丢了匕首,用胳膊狠狠撞开李玄,另一只手牢牢钳住阿梨的胳膊,双腿发力,一跃而上,携着阿梨,站在那城墙之上。
    “卫临!”李玄猛地大喊他的名字,从地上捡起那把匕首,猛地冲到皇帝身边,带血的刀刃抵在皇帝喉间,“你说的,一命换两命。可还作数?!”
    躲在暗处的侍卫被这变故吓得大惊失色,全都冲了出来,“陛下!放开陛下!”
    卫临看着面前这一幕,却是一笑,点头道,“当然作数。我同六娘子还有些交情,说起来,我是极不想伤害她的。”说着,卫临却又歪了歪头,道,“不过,方才世子和这狗皇帝合谋,我险些吃了亏。如今,我却是不敢轻信世子了。”
    李玄面上布满寒意,微微闭目,只道了句,“陛下,你有很多女儿,我这一辈子却只有这么一个妻子,我不敢赌。得罪了——”
    话尽,举起匕首,一把从皇帝后胸扎进去,一扎就是个血窟窿,血一下子飞溅在他的面上,眼角一抹血迹。
    李玄拔出匕首,立马要刺第二下,却被卫临给叫住了,“可以了,真让你捅死了,可就不好玩了。”他眼里全是寒意,阴冷道,“我要亲自动手,把人交过来。”
    李玄二话不说,拽起皇帝,拉着他朝那边走过去,离得只有三步之遥时,才开口道,“你先放人!”
    卫临自然不肯,但亲手杀了赵延,对他而言,又是个极大的诱惑,尤其是赵延刚才那样侮辱他的母亲。他权衡片刻,开口道,“你把匕首丢了,一起换。”
    李玄立刻丢开匕首,一手掐着皇帝的脖子,用的力气之大,从皇帝那发青的脸上就能看出一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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