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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入五月,杭城的天气不冷不热最为舒服了。
    苑里的石榴花绽开了花瓣,吐露出醉人的艳红,在徐徐的熏风中散发着幽幽的清香。不时有麻巧儿停落在枝头,细小如柳叶的枝叶便轻晃起来,也有花瓣儿飘坠落地,与久雨后有些湿润的泥草相吻。
    阿明兴冲冲地出门去,因为钱江夜校81级中文大专班的同学要在城隍山聚会,有些同窗自毕业后就没再见过面了,他有怀旧的念头,特别是想看到曾经有过短暂恋情的玉女,所以这天把最好的衣裤翻出来穿上了。
    “起初不经意的你,和少年不经世的我,红尘中的情缘,只因那生命匆匆不语的胶着。想是人世间的错,或前世流传的因果,终生的所有,也不惜获取刹那阴阳的交流。。。。。。”阿明设置的《滚滚红尘》的手机铃声响了起来,他一看来电显示,原是前妻小露的电话。
    阿明心中一凛,接听起电话,以为自家耳朵打八折1了,呆在那里不晓得如何是好。
    原来女儿雯雯虚岁二十九了,对象也不去找找,要辞掉杭州大厦里蛮蛮好的收银工作,十五倒六2要去日本读书。她本来做合同工,收入不多,积蓄有限,这读书却要自费的,先进修半年到一年日语,然后再考读四年本科。
    阿明马上打通女儿的电话:“雯雯,你妈刚才打电话给我,说你辞职要去日本自费读书,是不是?”
    话筒那头传来了雯雯冷冷的声音:“是的。已快办好签证了。”
    “你妈叫我劝劝你,你年龄也不小了,这一读出来,就三十四岁了。现在留洋归国学生多如牛毛,工作很难找,你即便是一个本科生,又有啥用?我看你还是安安耽耽在杭州吧。再说中国的发展已不比日本差,前几天也有报道说有中国姑娘儿在那里遇害,治安很不好。还有福岛核辐射。。。。。。”
    “这个我都知道,你不用多说了。姆妈老是催我找对象,结婚生伢儿,还不如直接叫我去跳河好了——烦都烦死了!”
    “雯雯,男大当婚,女大当嫁,这是正常的事呀!”
    “结婚生伢儿有啥个好?还不是吵吵闹闹叫人烦,我喜欢一个人无牵挂。”
    “好吧,这也随你,我也不来干涉你。那读书要很大一笔钱哩,你钱哪儿来?”
    “我边打工,边读书,你不用担心。”
    “那这样多辛苦?”
    “我自家有数。”
    “那你日语读出来后,想办什个用场?”
    “我想做翻译。”
    “做翻译?研究生、博士都要多不少,一个本科生做得了啥个翻译?”
    “那是我的理想!”
    “好了,雯雯,我也不多说啥西了,你一个人在外头,安全要头一个注意,晓不晓得?”
    “晓得了。”
    阿明搁下电话,心里头很不是滋味,雯雯的脑子里是怎么想的他摸不透,再说自家也没尽到过做爹的什么责任,多说只能讨她不开心。
    “年轻时不好好交读书,唉!都二十九岁了,还去读啥个书?怪脾气呀怪脾气,都是离婚后造成她这样的。”阿明暗暗叹息。
    他给小露回了个电话,说劝不进女儿,小露也是叹息连声。
    坐地铁到了定安路站,阿明在中山中路上一路走,一路想着雯雯的事儿,心里酸几几、苦答答的好难受。
    “喂!阿明!”
    快到鼓楼时,阿明正看着曾经卖过破布头的老三的那间整修好的老房,有个女人在喊阿明,他抬起头来一看,吃了一惊,原来是阿雪。
    阿雪胖是胖得了吓死人,不过肤色还是白白嫩嫩的,脸上也没显出太多的皱纹,衣着整整洁洁,只是凄伤的眼神实在叫阿明不敢与她对视。她与几个老姐妹坐在一个墙门口,正摆开桌椅准备打老k。
    “阿雪,你急个套在这里呀?”
    “没事可做,与她们打打牌。你今天急个套走到这里来了?”
    “我到城隍山去,参加夜校里的一个同学会。”
    “哦,这样的,那从十五奎巷,或者从大井巷都可以上山去。”
    “好久不上山了,这里都修建改造过了,成了南宋文化街区,我都有点陌里陌生3了。”
    “杭州这十年,变化太大,这不,我们也都快变得不认识了。你舞现在还跳不跳?”
    “住在下沙,不方便,不跳了。你呢?”
    “杭州舞厅剩下没几家了,这附近没有,我行走也不方便,不跳了,所以打打牌。阿明,你看上去身体还不错,原先那个给我开出租车的二平去年上半年走了。”
    “二平走了?唉!好端端的一个人,生上了那种恶病,也真是命不好。”
    “一人一命,都是生出定的。”
    “是的,身体头个要紧,其他都是空的。”
    聊了一会儿天,阿明与阿雪告别,从十五奎巷的小路上山去。由于几次搬家,阿明断了与二平的联系,如今他已走了,想起与他一起开出租车和跳舞的日子,不免伤感。
    城隍山上到处是人,有提笼遛狗的,有喝茶打牌的,也有小商小贩在兜喝生意。天气不甚晴朗,是个污花太阳4。不过,刚刚转热起来,这样的天气登山不会出大汗,坦悠悠走着,一路观赏风景,倒是非常的舒适。
    小时候常上城隍山玩,如今人到暮年了,风景依旧,情何以堪!
    三十几个学友陆陆续续到了伍公祠內的“阿兰茶庄”。三四张圆桌儿放在山顶的平地上,下面是林坡,香樟、银杏、合欢、泡桐等树儿郁郁葱葱的。一边是龙脊有着镂窗的矮祠墙,墙边开着不少杜鹃、月季、海棠等花儿,艳丽夺目。山风习习的,送来花香,也有鸟啼声声入耳。太阳钻出云层来时,可以看清些雾迷迷中的城市的房屋和紫阳山头的汇观亭。
    学友们叽叽喳喳的好热闹,除出谈时事,更多的是谈退休后的生活,比如养生、旅游、带小孩之类。
    上次南屏茶楼同学会,惜哉玉女没来参加,阿明不免有点失落,兴致减了不少。这次放弃宝贵的写书时间,老老远地赶到城里去,一半也是为了玉女而去——群主在微信上说玉女也参加的。
    差不多人都来了,还是不见玉女影子。阿明有些焦灼起来,不时将眼光飘向祠院的大门。
    玉女总算姗姗而来了,原来她从滨江赶来,堵了车,在吴山广场周边绕了好几圈找不到停车位,所以来迟了。
    令阿明大吃一惊的是,玉女已不再是读书时的玉女了,而更像是个半老婆子。她的头发比过去剪得更短了,一撮黑的,一撮白的,白的多于黑。脸儿不再那么丰润白晳,眉间眼角布满了深深的皱纹,仿佛是祠中古树上盘缠着的老藤。
    “唉!老了!”阿明闪现的第一印象就是这个。
    确实,学友们没有一个不老,老得就像山道上墙门口堆放着的枯木朽株。虽然他们的穿着都很不错,有的甚至很有品味,还戴挂着名表首饰,但那低头看手机眯着眼儿很累的样子,实在令人唏嘘。
    不过,玉女的老公也是曾经的学友没来参加,方元便拖了张椅子放在阿明的旁边,叫玉女坐——方元最知道阿明与玉女从前的故事了。
    玉女迟疑了一下,还是放下小坤包坐下了,朝阿明看了一眼。
    这一眼,说不出是什么滋味,既包含着往昔的恋意,又有对青春容颜不再的惊讶。
    “阿明,我们钱江81级中文班的微信群自建立起来后,每天都很闹忙,可玉女至今不出来冒个泡,真是深藏不露呀!”群主是个女的,做过一个大厂的党高官,她笑着说。
    “群主,你说的不对,玉女出来冒过一次泡。唯一的一次,我记得很清楚。那次,阿明在微信群中发了一条微信,请教大家杭州话‘烤潮烟’是啥个意思,好几个同学都回复了,其中一个就是玉女的。后来阿明在书中采用了她的注释。”方元的记性真好。
    有学友也回忆起来了,这一下子就像开水沸腾开了。
    “阿明是情有独钟啊!”
    “不是阿明,是玉女魂牵梦萦呀!”
    “群里常常讨论,玉女都不参与,为啥偏偏回复阿明的?”
    “。。。。。。”
    阿明与玉女都被说得脸儿红红的,相互对视了一眼,只是老脸对老脸,模样尴尬至极。
    男人花在嘴巴上,女人花在心底里。女人不是不想花,就是怕男人老酒食饥饱了,发大兴,在其他男人面前吹腮儿,把秘密透露出去。这帮男学友说到男女情事,都起劲头了,下作话乱头说,而女同胞则文文气气的,假装玩手机,其实耳朵都笃笃起,在听男同学说下作话哩!
    “阿明,你写的《老舞生》一书,其中有‘偷窃’、‘金莲’二节,很感动人。你当时作为办公室主任、团总支书记,真有其事,还是仅仅为了吸引读者的眼球?”群主问道。
    “不是亲身经历过,他急个套写得出这样的事来?”方元道。
    “哈哈!穷途潦倒,铤而走险。各位学友,我的书已签约,马上要上架,我决定从‘91.跳湖’倒5——也就是vip——从这一节开始要收费阅读,趁现在还没有上架收费,你们要抓紧看噢!”阿明沾沾自喜。
    “我们老了,弄不灵清,想给你的书打赏,可要充值什么的。现在骗子多呀,我儿子怕我被骗,不准我搞银行卡绑定、支付宝什么的,所以我也就不去打赏了。”方元道。
    “阿明,你是个老舞生,那舞儿一定跳得很好,玉女电话上跟我聊天,说她天天晚上在信义坊的广场上跳舞,我给你们放只《小苹果》,你们跳给我们看看。”群主道。
    “广场舞和劳保舞不同,这《小苹果》的节奏有点迪斯科味道,两个人不能走步子,要不你手机上放只《昨夜星辰》吧,这歌曲的节奏是劳保舞的连步,容易跳,我就带玉女跳一只。”阿明道。
    昨夜的昨夜的星辰已坠落
    消失在遥远的银河
    想记起偏又已忘记
    那份爱换来的是寂寞
    爱是不变的星辰
    爱是永恒的星辰
    绝不会在银河中坠落
    。。。。。。
    玉女似是怕难为情,或许真的如她所说不会跳,忸忸怩怩的不肯起来。阿明也不管三七二十一了,一把抓住她的手,拉她起来霸王硬上弓。
    玉女的手起先冰冰冷的,阿明紧握着不让她挣脱,顿时热烘烘起来。
    阿明曾经想握住她的手搂住她的腰,有过好多不眠之夜,如今她的手儿就在自己的掌心里,她的腰儿被他紧搂着,以前夜读时的情景一幕幕都在眼前闪现了。
    或许玉女广场舞跳惯了,对跳舞有乐感,马上适应了,合着节拍跳着跳着,不知怎么的,脸儿忽然飞红飞红,直谛视着阿明,眼神里闪烁着喜悦。
    阿明见状,心头也卜通卜通起来,用手指不停地勾挠她依然如玉的掌心。她的掌心出汗了,滑溜溜、粘乎乎的,叫人浮想联翩。
    玉女的耳轮洁白而富有肉感,阿明最喜欢舔女人这个地方了,然后听女人被舔着的时候所发出的迷吟声。
    “玉女,我好想咬你耳朵。”阿明忽然情发于心,众目睽睽之下,还是有点控制不住。
    “阿明,我们都老了。”玉女撑开些距离,幽罗罗道。
    “是的,老了。”阿明轻叹道。
    天风徐徐,吹拂着有些跳出汗来的脸孔正舒服。歌曲结束了,玉女重重地握了阿明一下手,就离开他去坐下了。。。。。。
    【注释】
    1耳朵打八折:杭州话,耳朵不灵敏之意。
    2十五倒六:杭州话,指脑子不正常。
    3陌里陌生:杭州话,即陌生。
    4污花太阳:杭州话,太阳被云遮蔽,偶尔开出来之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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