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近年关, 其实家家户户都忙了起来。容娇娇还愿意说服齐盛,多办一场小宴,可见是真的把容嫱当做好朋友。
初七这日, 齐府的马车直接到了别院外,待容嫱收拾好, 便直接送去了京郊别院。
这块儿因设有皇室使用的温泉行宫,几乎没什么闲人往来。
听说前朝时, 先帝最爱带宠妃来这里, 偶尔还会住上几日。
然现在皇帝还小, 后宫都没有,自己一个人也不爱来。
容娇娇的性子直爽,在京内笼统也没有几个交心好友, 加上容嫱一共也就三个。
倒是齐盛因为军伍出身,同生共死的兄弟一抓一大把,只是不都在京中,这会儿也来了三四个。
他们这些人,也就正正好凑出一桌。因为男女有别硬生生分成两桌, 离得倒不远。
齐盛人前显得话更少, 多数时候容娇娇喊他做什么,才动弹一下。
“怎么都这么客气呀。小四, 你们平日里可不是这样的。”容娇娇点了个名。
齐盛那桌儿便站起一个瘦高的男子, 肤色偏黑, 一双眼炯炯有神。
这样一个汉子,此时却有些害羞似的:“嫂子, 我、我敬你一杯!祝你和大哥白头偕老……嗯…早生贵子!”
容娇娇脸一红,瞪了他一眼。
另外有一人便爽朗大笑:“嫂子,你别介意, 这已是小四毕生所学了。”
这些都是军营出来的孩子,规矩不似皇城里复杂繁多,难得的是一股子飒爽潇洒的豪气。
比如那喝起酒来,也个个是好手,一杯杯下肚,还能清醒与人交谈。
只不过今日对面坐了几个姑娘,还稍稍克制些。
宴席内充满了欢声笑语,到后来渐渐熟悉,也不再如一开始那样拘谨,离席玩起了游戏。
嬉闹间,仿佛让人忘了不远处便是规矩森严的京城。
“嫱儿!你怎么投得这么准!”容娇娇看着容嫱那几乎百发百中的投壶技术,羡慕极了。
反而几个男子因为席上喝了酒,距离又设得比女子那边远些,十支里面只能进个五六支。
容嫱让出位置给下一个人,边笑道:“你是早先不认识我,我投壶一向厉害的。”
她玩得有些累,许久没有这样放肆地玩乐大笑了。
“你们投完了叫我,我出去透透气。”容嫱走到庭院,空气中带着深冬的凉意,兴奋的大脑慢慢得到了冷却。
她呼出一口白气,天上的太阳雾蒙蒙的,隐在雾气之后。
千醉搓了搓胳膊:“小姐,外头好冷,奴婢去取斗篷来,您别走远。”
行宫里烧了她念叨过的地龙,一屋子都暖烘烘的,乍一走出来实在是透心凉。
容嫱往手里哈了口气,点点头:“去吧,我到门外站会儿,上次来的时候那边有片枫树林极美。”
这个时节,枫树早落光了叶子,在地上铺了厚厚一层。晨霜随着时间消融,化作晶莹水渍,经日光一照,更是泛出灿烂的光。
光秃秃的树枝交错横斜,无花无叶,却有一种别样的美感。
隔着片枫树林,不远处有一座小小的院子,上次见到时,便猜测其主人定然非富即贵。
毕竟能将别院建在皇室行宫附近,不是一般人做得到的。
容嫱看了一会儿,那院子也不像住了人,正欲收回目光,却发现有人推开了正门边上那扇红木的小门。
门只开了一半,走出一个提着篮子的靛蓝色裙子姑娘。
门外角落里,也搁着一只篮子,里头放着的像是猪肉鸡蛋之类。
这里原来住了人的。
容嫱走近了些,只见蓝裙姑娘捡了块猪肉和几颗鸡蛋装进自己的篮子。
她原只是好奇,可看那姑娘的侧脸越发熟悉,直接愣在原地。
“你……”
听见有人,蓝裙姑娘只是动作顿了一顿,随即往另一边转身,要提着东西回去。
“等等!”
容嫱失了仪态,快步冲上前,一把抓住她的手腕。
温热触感告诉她这确实是个活生生的人,一个和千醉几乎长得一模一样的少女。
若非方才千醉在她面前转身回行宫里取东西去了,若非千醉今日穿的是绿裙,她险些要认错人。
蓝裙少女低着头:“这位姑娘,有什么事吗?”
她的声音冷清无波,与千醉那活泼的语调也千差万别,确实是两个人。
但天底下非亲非故,真有长得这么相似的人?
容嫱想要去看她的正脸,她却一直躲着,语气有些不耐:“这位姑娘,我不知你是什么意思。厨子还等着我手里的肉和蛋,麻烦让我进去。”
她一使力,便挣脱了容嫱,快步走进去,反手带上了门。
“小姐!小姐你怎么都走到这儿来了!不是说不走远嘛!”千醉抱着斗篷小跑过来,呼出一串雾气。
她将斗篷抖开,披在容嫱肩上。
若非手里还残余一些温度,容嫱恐怕以为自己刚才都是幻想。
她盯着千醉的脸,百思不得其解。
千醉摸了摸自己的脸:“怎么了…奴婢脸上沾东西了?”
“你、你家里有几个孩子?”
“还有一个哥哥,开了个小小的米粮铺子。”千醉奇怪道,“小姐怎么突然问这个?”
“没有姐妹?表亲堂亲之类的呢?”
“表姐妹堂姐妹倒是有几个,怎么了?”千醉简直一头雾水。
“可有和你长得像的?!”
“大伯家的二堂姐和我倒是有三分像,别人是这么说的。不过也好几年没见了。”
容嫱看着那扇紧闭的小门:“我方才瞧见一个人走出来,那人和你长得至少有八分像!看起来年纪也相仿!”
千醉瞪大了眼:“小姐,你说真的!?不是逗奴婢玩吧?”
“真的。”
千醉缓了会儿果断上前去敲门,敲了半天却都没有人理会。
“小姐,这里面真的有人住吗?”
要不是方才亲眼看到,容嫱也要怀疑自己了。她将手拢进斗篷底下,绕着这座小院游走。
院子被高高的围墙团团围住,除了大门小门没有能进去的地方,也看不见里头的情形。
这般在人家附近徘徊着实有些奇怪。但容嫱管不了那么多,一心想要弄明白方才那人的身份。
她心里有种奇怪的感觉,总觉得那人的出现很重要。
“ 小姐,这墙也太高了吧?一般人家也没有这样高呀。况且这荒郊野外的,一天到头也见不到几个人路过,实在不必做得这样密不透风。”
这墙高到即使跳起来往里看,也什么都看不见,只能瞧见一截光秃秃的树尖。
想来院子里是种了棵树,所谓背靠大树好乘凉,在自家庭院里种树,倒也不是什么稀奇事。
这么观察了一会儿,容嫱也渐渐失望,正想要放弃。容娇娇那边想必也等急了。
她抬步一脚踩在松软的地面上,这边大概是院子的后方,四周都是泥土地和一些死去的青草。
在这之中却还夹杂着些与众不同的暗黄色树叶。
容嫱脑海里忽然闪过一个什么东西,她弯腰找了找,拾起一片还算新鲜完整的。
叶子上头已现出一些褐色的斑点,将要腐烂了,但还是能看出原本的颜色和形状,像一把金黄的小扇。
容嫱一下子便想起昏迷时做的那个梦,梦里的丫鬟也是在窗边,捡起几片被风吹进来的叶片,如她手里这个一样。
“小姐,这个叶子怎么了?这不是银杏叶嘛?”千醉跟着看了看,“是从这个院子里飘出来的吧,看来他们院里的是杏树呢。”
“杏树咱们这边还挺多的,到了秋天叶子都黄了,特别好看。”
容嫱自然知道这是银杏叶,也知道银杏并不是什么十分罕见的东西。
但这会儿已经是腊月了,一般的杏树恐怕在深秋就已经掉得光秃秃,何况今年格外冷。
可看手里这片叶子显然从树上飘下来,不超过十天半个月。
违背时节的杏树,京城可不多。
她昏迷也就大半个月前的事,那若真是梦倒没什么,可若不是梦,那丫鬟捡到的那片银杏叶便有些讲究了。
容嫱满脑子乱糟糟的,一时觉得自己想的有道理,一时又觉得自己怎么凭空胡思乱想。
毕竟实在是太过奇怪了,梦难道真的不是梦?长得像千醉的姑娘又是谁?
她恍然想起梦里那个喊她“姑娘”的“千醉”,记忆虽然有些模糊了,但细细一想,隐约又觉得与今天这个蓝裙姑娘有些重合。
容嫱觉得自己要么是疯了。
“回去吧。”她吸了口气,心事重重地往回走。
容娇娇见她回来才松了口气:“怎么去了那么久呀?我都差点跑出去找你了。”
“娇娇,你知不知道枫树林那边那座小院的主人是谁?”
“不知道啊,怎么了,你见到了吗?我还挺好奇呢。”
容嫱不知道怎么说,斟酌了会儿措辞又道:“我方才看见进去的人长相有些像我一个朋友,因而有些好奇。”
“这样啊。”容娇娇看了看齐盛,见他也摇头,挽过好姐妹的手,“好啦,别想了。如果你真的想知道,我让齐盛帮你打听打听好不好?”
容嫱眼前一亮,齐盛再不善交际,人脉也肯定比她广阔。不由面露感激:“娇娇,谢谢你,齐将军,也谢谢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