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候他捧一本书读的话构图就更完美了,可这个人啥也没干,就坐那儿扣手,可能是有点紧张。我站在那看了他一会,向他走过去的时候,他没发觉,我叫了他一声,他吓了一跳,马上放下手站了起来,我对他笑了笑,他把桌上的咖啡往我面前推了推,说:“我记得你不喜欢喝太甜的。”
我说:“谢谢啊。”接过来嘬了一口。
我说:“呕。”
草。
我是不喜欢太甜的,可这也太他妈不甜了吧。
我整张脸被这种板蓝根兑百草枯一样的批饮料弄得五官瞬移,唐书禾惊恐地看了我一眼,说:“很难喝吗……对不起。”
我摆摆手,傻了吧唧地半张着嘴等那股味儿下去,唐书禾满脸尴尬地盯着我,半晌,小心翼翼道:“好点了吗?”
我说:“阿巴阿巴阿巴。”
他没忍住,和我一起笑了出来。我说:“绝了。你是怎么把它从一堆咖啡里挑出来的,啊?”
他摸了摸鼻子:“店员推荐的。”
我摇头,说:“下次找个实惠点的地儿吧,又贵又难喝的这儿。”
他愣了一下,我说:“怎么了?”
他摇头,抿嘴飞快地笑了一下,说:“可以……有下次吗?”
“……”我磕巴了一下,任谁也不忍心给一个眼睛瞬间亮起来的人一巴掌。
唐书禾没有等到我的回答,也没说什么,垂下眼睛笑了笑,道:“我给你再点一杯吧。”
“不用了不用了,”我赶紧拦他,“不是说看房子吗?又不是来喝它的。”
唐书禾看了我一眼,坐了回去。我说:“这就对了嘛,齁贵的——怎么不要学校分配的公寓啊?”
他犹豫了一下,说:“风水不好。”
我扑哧乐了:“哪儿啊,风水这么不好。”
他说:“X大东边的市郊别墅区。”
我:“……”
你管这玩意叫公寓!
“真的,”他很认真地看着我,“那里……不好。”
“哦,”我脑子转弯儿,估计他是不喜欢市郊别墅,“也是,你一个人住,那么大别墅也不太好打扫,而且离市中心也远,交通不方便,还不如买个市中心的物业好点儿的大平层住着舒服,就是上班费点事,我记得X大好像就在市郊吧?你有车吗?”
他什么也没说,点了点头,我说:“有车就行。”
他沉默地看着我,我被他盯得有点尴尬,补了一句:“挺好的。”
唐书禾没接茬,问道:“你现在在做什么?”
我说:“我现在……自由撰稿人吧。之前有个杂志专栏,也写过书,然后现在在和一个剧场导演合创一个剧本。”
他很认真地问:“什么书?”
我乐:“还能什么书,小说啊当然,我写本沱沱国刑法你看吗?”
旧情人多年不见一朝重逢,大概总想显摆一下自己这些年混得还不错,就算过得不咋地也得强行打肿脸充一波胖子,但我现在的确混得也就是“还行”的程度,写字吃饭,还认识了一群诸如文瑞修那样又激烈又丑又矫情的朋友。
他摇摇头,轻声笑起来,双手捧着咖啡,看着我。我受不了他那样的眼神,就像欠了他八百来年的对视,看一眼少一眼似的,就好像这八年不是他踹的我是我甩的他一样。我浑身难受,下意识地想喝点什么掩饰一下,嘴都碰到吸管了才想起来这是杯让人多么掉san的东西,默默地把嘴拿远了。
唐书禾笑了笑,有些落寞的样子:“我记得你以前爱喝咖啡。”
以前,以前,又是以前。我们的以前就像这杯半酸不苦洗洁精兑杏仁露似的咖啡一样横亘在我们之间,挺贵的,喝又喝不下去,不喝又舍不得。
能不能整点甜甜的东西啊。
我叹了口气,没接他的话茬,说:“你不要学校的公寓,你打算在哪儿住?”
他说:“我还没想好。”
“大致哪块呢?就市中心么?”
他犹豫了一下,说:“我……还没想好。”
我:“……”
多好的人啊,可惜是个傻子。
他继续说:“我还没想好,那……今天不去看房子了好吗,”他不知道从哪变出来两张票,用两根手指往我面前推了推。
我:“……啊这。”
他说:“去看电影吧,好吗?”
他说:“我票都买好了。”
哎。
我说捯饬得这么好看,感情在这等着我呢。
瓮中捉鳖啊这是!
操,我不是说我是鳖。
我还怕他人生地不熟找不着好房子,顶着这大太阳赴约,结果人家啪一下掏出两张电影票——哈哈,想不到吧,老子是来泡你的。
我叹了口气,说:“书禾,我记得我昨晚跟你说过……”
“怀哥,”他说,“是娄烨的片子。”
他说:“他的片子好久没在影院上映了。”
我和他相对无言。
他记得我喜欢喝咖啡,喜欢娄烨的电影,喜欢喝什么牌子的啤酒,他应该还记得我曾经非常非常喜欢他。
重逢后他每次这样说话都让我感到难受。这空白的八年明明两个人都已经走出去很远了,一个人却偏偏要绕一个岔路走回去,站在原地,捧出一把刺心的曾经,假装一切都没发生的样子说,我记得你以前是喜欢这个的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