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柏荣并不抗拒将艺术和商业挂钩,毕竟他本质上也是个商人,但叶父这话的意思就是要把他准备的这场欢迎宴变成彻彻底底的商业晚宴。
不说那些受邀前来的收藏家和鉴赏家会怎么看他,就说宋会慈,宋会慈会接受这种事吗?
叶柏容握着筷子的手无意识地收紧,叶大哥事不关己继续吃饭,叶太太倒是开口道:“好啊,来捧场的朋友当然欢迎,也让他们认识认识柏容,柏容出国学习这么多年,你那些朋友怕是只认识松寒和柳园了。”
叶大哥叶松寒抬头看了一眼叶太太,复又低下头继续吃饭。
餐桌上暗流涌动,叶柳园察觉到了叶家人之间的微妙,默默把这种微妙记在心底,准备再观察一下。
不过现在的重点是怎么接触到宋会慈,叶父提到的那个晚宴或许会是个突破口。
想着,叶柳园道:“那个晚宴我能去吗?”
“能,怎么不能?”叶父在叶柏荣开口之前说道:“柳园也喜欢宋会慈的画?”
“喜欢。”叶柳园回道。
“喜欢那就去看看,宋会慈的回国画展这两天还在开,画展落幕后才会有晚宴。你要喜欢画先去画展看看,看中哪个,能买就买回来。不能的回来跟爸说,晚宴上再和他谈。”叶父乐呵呵地道。
叶父这么说,叶柳园点了点头,同时没错过叶柏荣眼中一闪而过的讽刺。
只一顿饭,就让叶柳园看出来了,叶家的水很深,凭他多年做写手,写过不少宫斗、政斗、宅斗的经验,叶家远没有原主记忆中的那么平静。
原主记忆中父母虽然貌合神离,但两人之间常年没有任何矛盾、争吵或冷战,原主只以为两人之间是感情被时间消磨殆尽,自然而然走到今日。
叶父对原主也颇为宠爱,大哥对他也算是有求必应,二哥常年在外但优雅又出众,这个家比起很多同样富豪之家来说幸福安宁得多。
但在叶柳园眼中,叶太太偏爱叶柏荣,叶父对叶柏荣颇为冷淡。
正相反,叶太太对他很冷漠,叶父对他却很宠溺。大哥叶松寒却像是外人一样,全程不发一言。
这次叶柏荣留学回家,似乎有和叶松寒竞争的意思。
吃完饭,叶柳园回了房间,查了下叶父口中宋会慈还在举办期间的那个归国画展,准备去看一看,至少对他的画有所了解。
下午,叶柳园拿着原主的车钥匙,开车去了画展。
画展室内装潢很有意思,漆成黑色的墙面上有很多迸溅状的红色墙漆,看上去就像是大片大片的血液溅在黑色的墙壁上。
地面上同样铺着黑色的瓷砖,但瓷砖上不知用了什么工艺,也有大片大片刺目的红。
灯光打在光滑的瓷砖上,地面上的红色有种诡异的流动感。和墙壁上溅射的血液状红色油漆衔接在一起,让整个黑色为基调的室内充满剧烈的碰撞感和挣扎感。
宋会慈的画作挂在墙壁上,画下面还建有一个很小很小的池塘,里面填满了不知什么成分的和血浆很类似的东西。
每一幅画下面都有,画挂在墙上,仿佛画中不断有血液喷溅到墙上,过多的血沿着墙壁流下来,流到池塘里,接着满溢出来,在黑色的瓷砖地面上流淌。
这个画展不是死的,而是活的。
画作与室内装潢有种鲜明的流动感,观展者走在其中,有种扑面而来、穿身而过的感觉。
宋会慈在画展内,正在和一些收藏家交流着什么,看到叶柳园走进来,微不可查地顿了顿,走向叶柳园。
“宋哥。”叶柳园笑着跟他打招呼,“上次还要谢谢你。”
谢谢两个字叶柳园咬得尤其地重。
宋会慈今天没有带那双白手套,但装扮和叶柳园在隐秘遇见他时差不多。
“你来做什么?”宋会慈问出的话中似乎带着冰碴。
“我没想做什么,二哥和爸他们经常夸宋哥的画,所以我很有兴趣,来看看而已。”叶柳园说完,就像是一个真正的观展者一样和宋会慈擦肩而过,径直走向挂着画的墙壁。
叶柳园在一幅幅画作前走过,发现宋会慈的画和他那个人给人的感觉完全不同。
无论是原主,还是隐秘中的一面之缘,宋会慈都是优雅而冷淡的。他的冷拒人于千里之外,他是荒原,也是冰川。
挣扎、流动、鲜活、激烈碰撞,宋会慈的画中表现出的满满是这些。
逛了一圈画展,叶柳园最终站定在最大的那副主画前,那副画的名字叫《自缚的人》。画的主体是一个没有面孔的人,赤着上半身,双手交叉放置于胸前,从头到腰被绷带层层紧缚,但奇怪的是束缚画中人的东西被画家画得非常模糊,与肤色特别相近。
看上去他仿佛是个人俑,手臂和身体溶解在一起,没有五官,面目模糊。看似被束缚,束缚他的东西却又已经与他的皮肤融为一体,看不出他正被束缚着。
这是个苍白的人影,面貌模糊,皮肤和绷带一样是死人般的白。
但最绝的是他胸膛上几条交错在一起的红色的纹路,像是把他切割得支离破碎,又像是薄刃在他身上割出细长伤口,更像是另一层束缚着他的红色丝线。
这层血色让这个苍白而面目模糊的人骤然有了某种含义,是束缚、是挣扎还是破碎?
叶柳园是个写手,他不懂绘画界那些复杂的艺术手法和流派,但对于美与隐喻的那种共鸣却让他惊叹。
叶柳园逛了一圈,觉得这幅画绝对能称得上是这次画展中的巅峰之作。
就是不知道这幅画到底卖还是不卖。
不过…想到这里,叶柳园忽然发现了一个问题。
“系统先生,我的任务目标是‘得到宋会慈巅峰之作’,这个所谓的巅峰之作,具体定义为何?是这次画展的巅峰之作,还是……”
系统给了他回答:“叶先生,就是字面意思所指的巅峰之作。”
巅峰之作,宋会慈的巅峰之作,也就是说是他一生中所有画作的巅峰之作,而不是这次画展上的。
叶柳园意识到了这个任务的坑爹之处,一个画家到底那副画才是他的巅峰之作可能连画家自己都不知道。
有些画家画的第一幅画就是他一生中的巅峰之作,有些画家临死前最后一幅画才是他的巅峰之作。
而且对于巅峰之作的定义有很多种,外界各路评判家认为的巅峰之作,不一定是画家本人认为的巅峰之作。
这太坑了,基本上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那么‘巅峰之作’的定义,是外界定义的还是画家自己定义的?”叶柳园追问道。
“是画家自己定义的。”系统回答道。
这还好,外界对一个画家的作品那副作品才是巅峰之作可能吵上几十年,而且青菜萝卜各有所爱,怎么可能有个统一的标准。
不过是画家自己认定的巅峰之作,这也很坑。
像宋会慈这次举办画展,挂出来的画是少数,也许有一副画是他自己认为的巅峰之作,但他从来没有向外界公开过。如果是那样,他岂不是玩完。
叶柳园在这幅画前站了很久,站到画展开放时间快结束了,所有观展者近乎走光了,终于等到一个机会叫住宋会慈。
“宋哥,迄今为止,你最满意的作品是这幅画吗?”叶柳园没看宋会慈,而是仰头看着画,状似无意地道:“这幅画中的人有原型或是模特吗?或者,这根本就是你的自画像?”
宋会慈离开的脚步猛地一顿。
夕阳西下,昏黄又热烈的光洒入室内,叶柳园和宋会慈相背而立,就像两具凝固的塑像。
终于,宋会慈转身看向叶柳园,皮鞋磕在光滑的瓷砖上,声音清晰可闻。
叶柳园也回过头,毫不避讳地看着宋会慈,道:“我有说错吗?如果这不是你的自画像,那为什么那天我会在隐秘看到你?”
叶柳园上前几步,走到宋会慈面前,逼近他,道:“嗯?宋哥,你那晚去隐秘,玩了些什么?你也会玩鞭子吗?呃…”
下一刻叶柳园被宋会慈掐着喉部顶在旁边的墙壁上,宋会慈弯腰低下头,眼镜边金色的垂链落下来,道:“如果你想知道,我不介意让你知道,但你承担不起步入隐秘的代价。”
宋会慈的手用力收紧,又猛地松开。
“所以,叶柳园,学会闭嘴。”
“咳咳。”叶柳园呛咳两声,看着面色冷硬转身大踏步离去的宋会慈,高声道:“可我只是想要你的一幅画。”
“宋先生,让我闭嘴,只需要你的一幅画。”
“你想要什么画?”宋会慈回头问他。
叶柳园勾起一个笑容,在黑与红碰撞的世界中,在那副苍白而又鲜活的肖像画之下,他说:“我要你的巅峰之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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