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谢啊叶姐。”双手接过盒饭的青年看上去也就二十出头的年纪,全名陈晓阳,热情接过叶思北递过来的盒饭后,他又立刻转过头去,附和陶洁,“陶姐说得对,女孩子得多上心,好好教育。其实男人也是看人下菜的。我不是在谴责那姑娘啊,但你看半夜一点,穿个高跟鞋、包臀裙,还化妆,这不是羊入狼群,刻意勾引吗?”
“陈晓阳,你是不是被勾引了?”
一个女声开着玩笑,这话一出,大部分男生和一些女生都零零散散笑起来。
这笑声让叶思北忍不住皱眉,但她也没有参与讨论的意愿,拿着最后一个饭盒到了她办公桌不远处,放在一个漂亮女郎身边。
女郎穿着富强置业的工作服,这套工作服是富强顶头老板专门定制,价格不菲,包臀裙,修身西服,黑色丝袜,看上去专业又性感。
叶思北穿这身工作服一贯觉得很拘谨,领导不在的时候,都要取一件披风遮挡,出了公司门更是无论春夏秋冬用大衣遮得严严实实。
而这位女郎却似乎很喜欢这身衣服,她甚至还刻意修短了裙子的长度,配合着她凹凸有致的身材和艳丽的妆容,更显出一种扎眼的漂亮。
叶思北走到边上时,女郎正在补妆,她对着桌上立着的镜子,用鲜艳的口红染上丰盈的唇。
她涂抹口红时,办公桌下的脚也不安稳,一条腿压在另一条脚上,悬在半空的脚上的鞋脱去一半,摇摇欲坠挂在脚尖,随着她一晃一晃的动作,仿佛勾在人心上。
叶思北看着她的动作,下意识回头看了一眼陶洁那边,果然又见陶洁一群人在不远处窃窃私语。
叶思北迅速收回眼神,来到女郎面前,将盒饭放到桌上。
“楚楚,你的番茄牛肉烩饭。”
“嗯?”听到叶思北的声音,赵楚楚抬起头来,看见叶思北,她皱起眉头:“姐,怎么又是你去拿饭?”
赵楚楚是这个办公室唯一会为她出头的人,因为她是叶思北弟弟叶念文的女朋友。
叶念文和赵楚楚从高中开始早恋,一直谈到现在,虽然赵楚楚只考了个中专,没个稳定工作,但因为是独生女,本地人,和刚刚成为律师的叶念文也算般配,所以叶家也并不反对。
而叶思北和她同为同事,更是知道这姑娘的脾气,很是喜欢。
“也不差这一次。”
叶思北笑了笑:“我回去工作了。”
“唉等等,”赵楚楚拉住她,“你的活儿不是下午就和我说做完了吗?怎么还在加班啊?”
“王姐要接孩子,就让我帮个忙。”
“她天天接孩子,也不能让你天天帮忙啊。”赵楚楚颇有些不满,“我明天同她说说去。”
“也不是什么大事儿……”
叶思北放听到赵楚楚要替她讨回公道,心里就有些发慌。
她看了一眼赵楚楚露在外面的腿,抿了抿唇,转了话题:“你要不还是把裙子弄长点吧。”
赵楚楚挑眉,叶思北弯下腰:“听说最近有变态,有个女孩子半夜就被人拖走了,要小心一点。”
听到这话,赵楚楚就笑了:“人要变态起来,你穿什么也小心不了啊。”
“那你也得防备一下,有备无患。”叶思北皱眉,“要不让念文来接你……”
“我防备着呢。”赵楚楚打断她,将手放入包中,笑眯眯用手指从包里夹出一个东西,叶思北看见那东西冒头,惊得一把按住她,“你干什么!”
“我看专家说的,”赵楚楚凑到她面前,压低了声,“随身携带安全套,要真遇到歹徒了,主动提供,这样对方就会觉得你不会报警,既预防传染病减少伤害,又增加生还几率。”
“你……”
叶思北涨红了脸,都不好意思和赵楚楚说下去:“你胡说八道什么呀。”
“姐,我可是认真的。”
说着,赵楚楚拍了拍她的手:“回家多拿一个放在包里,现在变态多,有备无患。”
“别闹。”
叶思北觉得触碰过那东西的手都在烧,她红着脸转身:“我先去加班。”
“唉姐,”赵楚楚叫住叶思北,叶思北回头看她,赵楚楚收起笑容,她抿了抿唇,好久,才问,“姐夫……回家了吗?”
叶思北面上表情一僵,赵楚楚露出几分担忧,正要开口说话,就听叶思北开口:“他说今晚就回来了,没事儿。”
赵楚楚似乎是舒了口气,她笑起来:“那就好,我和念文马上就要结婚了,要是你们到时候还不和好,我都不好意思用喜庆事儿去给你添堵。”
“说什么傻话,”叶思北宽慰她,“夫妻哪有不吵架的,床头吵床尾和,没事儿。”
“也是,”赵楚楚点点头,但她一想,又忍不住再问,“不过姐,你到底为什么和姐夫吵架啊?”
“鸡毛蒜皮的小事。”叶思北没有正面回答,只道,“你赶紧吃完干活,等雨停了就回家吧,别耽搁太晚。”
说完,叶思北就回到了自己位置上,开始完成那些不属于她的工作。
雨已经下了一下午,本身就到了尾声,没一会儿,就慢慢小下去。
赵楚楚早早离开,办公室里的人越来越少,只留下几个业务员还在加班。
到八点左右,叶思北才终于加完班,她一一锁好所有柜子,往门口走去。
陈晓阳端着茶水走向自己的办公桌,看见叶思北,他看了一眼门口,有些好奇:“叶姐,你老公没来接你啊?”
“啊,”叶思北有些尴尬点头,“他最近忙。”
“哦,”陈晓阳察觉自己似乎触及了什么不太好的话题,他抓了抓头,颇有些不好意思,“那你路上小心。”
叶思北应了一声,便赶紧逃一般出门。等她走后,陈晓阳半身倚靠在办公桌隔板上方,看着她消失的方向,好奇问旁边正在算钱的陶洁:“陶姐,叶姐最近是不是和她老公吵架了呀?她老公以前每天都要来的啊。”
“岂止是吵架呀,怕是要离婚。”
陶洁按着计算器:“赵楚楚和她弟叶念文不正谈着恋爱嘛,现在要结婚,叶家要买套房,那叶念文今年才毕业,哪儿有钱买房啊?叶家两老凑一凑,逼着叶思北去贷了五万的信用贷,前两天在范总那儿开的工资证明,还特意嘱咐别告诉外人,尤其是赵楚楚。”
“当时范总就说了,”陶洁抬头看了陈晓阳一眼,颇为嫌弃,“叶思北脑子有问题,这种不会和人家说‘不’的人啊,迟早自己把自己糟蹋死。”
雨好像又下起来了。
春季以着最令人厌恶的方式,在与这些即将迎来盛夏的负心人告别。
叶思北拖着疲惫的身体,撑着伞,挤上回家的公交。
公交车已经不是高峰期,她在最后一排找到一个靠窗的位置坐下,这让她觉得有些高兴。
能在烦杂的人生里有那么一点点幸运,她觉得很是欣慰。
她靠着窗,看窗户外面被雨模糊了的世界,它们笼罩在暖色的路灯里,混杂着亮眼的车灯和斑斓的广告牌,让整个世界都变得绚烂起来。
她看着路边穿着雨衣、带着孩子、骑着摩托车疾驰而过的人。
看着路边用包挡在头上,小跑而过的人。
她像一个人世间的看客,一切都与她无关,她不敢在这片刻的安宁里去想那些繁杂的事儿,尽管他知道,有很多事儿需要她去处理,可这难得宁静的时光,她一点都不想被打扰。
但天不遂人愿,手机微微一震,她看向手机,发现是写着“秦南”两个字的名字发来的信息。
“晚一点回来。”
他如是告知。
叶思北疲惫回应:“好。”
其实该问一问他有没有吃饭,穿没穿够衣服,以显示她作为妻子的贤良淑德。
但那一刻,她一点都不想。
这时候她会清晰认知,其实她不爱她的丈夫,她也并不幸福于她的婚姻。
甚至于,当她努力想说服自己,告诉自己其实结婚这件事也不错的时候,她就会发现,她甚至很难在脑海里勾勒,秦南是一个怎样的人。
他们并不熟悉。
婚前只认识了六个月,那六个月也就是每周周末见一次,吃顿饭。婚后在一起一年,双方早出晚归,他工作忙,经常一回来就躺在床上。
他不爱说话,而她不善言辞,还有点怕他,于是结婚一年,她对秦南的所有认知,都浮于文字可以叙述的表面。
二十八岁,农村出身的独生子,父母早早外出打工,由爷爷抚养长大,父亲在他十七岁时在工地意外身亡,母亲和一个男人卷钱私奔。于是他高中辍学,在外面漂泊浪荡,学了些修车的手艺后,回到南城开了个小店,爷爷前两年病逝,就留了他一个人。
他的店叫“雪花汽车行”,她猜测是因为他喜欢喝雪花啤酒。
他不爱说话,喜欢打拳,抽烟,会主动做家务,不喜欢叶家。
除此之外,她对他一无所知。
也并不想了解。
其实她需要的,只是这段婚姻。
——让她不要当一个异类的婚姻。
她不知道对方是什么想法,但大概率来讲,也是一样的。
毕竟在时代轮回里,人越自由,越麻木。
当爱情难能可贵,人们就会拼命向往,像梁祝化蝶,罗密欧与朱丽叶。
可爱情没有任何阻拦,唾手可得时,就会恢复成它原本的面貌。
它本来就是所有感情中,最奢侈、最无用的一种。哪怕没有任何阻碍,也很少有人拥有。
叶思北觉得,他们只是到了年纪,勉强凑合在一起。
他们的勉强肉眼可见,不合到连吵架,都几乎没有什么言语。
每次吵架,都是她说对不起,他说他去静一静,然后在阳台上一坐一晚上,能抽两包烟。
而这次吵架,源于她对叶念文结婚的资助,她悄悄申请了五万的信用贷,给叶念文买房。
这事儿被秦南知道以后,他终于发了火,他提着外套,捏着拳头,死死盯着她。
“叶思北,你就觉得你这辈子就这样了,所以一点都不愿意为自己打算是吗?”
她还是只会重复:“对不起。”
他没回她,有那么一瞬间,她觉得他几乎是想打她。
她害怕得退了一步,而他似乎是被这个动作激怒,扭过头一脚踹翻了椅子,冲出家门,然后一直没回来。
直到今天,他才给她发了信息,说晚上回家。
公交车到站,叶思北从公交车上下来,她拖着疲惫的身子走进小区,想着晚上该做点什么,来挽救一下她的婚姻。
他们家是郊区一套旧小区,旧小区的楼房和现在五花八门的建筑不同,它就是一个整整的长方体立在水泥地上,一排八户,没有电梯,只有右手边有一个楼道,成为通往每一家的路径。
对于叶思北来说,每天最难熬的就是爬这一段路。
她踩着高跟一层一层爬到五楼,终于来到自家门前,掏出钥匙开门,利落抬手拍开了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