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怕过什么?”
……
风声猎猎,近乎要呼哧破耳膜。
刀剜鞭抽一般的疼痛,眼前是一片黑暗。
雀熙的指尖深深嵌进手心,她咬着牙,异常冷静,似乎丝毫没有感受到身上疼痛。
冥冥黑暗之中,一道温朗声音传来:
“小姑娘,你可是找不着家了?可要随我走?”
随之,眼前黑暗一点点地拉开。
入目,男人清风玉树、玉面如雪,白雪皑皑遮盖了他的鬓发。
一如,她梦中的模样。
是他。
雀熙骤然顿住。
他就是……惜槐。
雀熙的目光难以自抑地颤抖。
第一世的男人,就是惜槐。
皑皑大雪在她的梦境中无数次回放,却从未有过哪一次比现在还要真实。
男人未有执伞,任鹅毛大雪覆盖而下,将他的眉稍染成惨白之色。
他的目光深邃,直直凝视城脚的瑟缩女孩。
“阿萝……”
只一瞬,城脚的人影消散,只剩了惨白无色的雪。
他敛下眼角,黯黯离开。
雀熙想要追上去,却由不得这卷轴变化。空间扭曲了几个来回,再睁眼,那是山巅之上叶家恢弘的道观。
人群惊慌乱跑,嘴里不住呼喊着:“小姐,小姐——”
叶家天赋异禀的小千金丢了。
那时她十三岁,因为贪玩摔进了山谷里,眼看天色渐晚还未寻到千金,叶家的几位长老急得都快疯了。
僻静山道上,俊秀的少年背着叶萝一步一步往上走,最后将虚弱的小姑娘放在了山门门口。
他说:“小姑娘,你们道观寻常人可进不去,我就把你放在这儿了,你家人一会就会来找你。”
正要走,浑身伤痕的小姑娘却弱弱地拽住了他的袖子。
“那我,还想见到你怎么办?”
少年笑得温柔:“我就住城门边,等你下山了,来找我就是了。”
叶家的人很快找到了小千金,虽然没有性命之忧,但半日的极寒冻坏了叶萝,将人救醒后,她甚至连自己是怎么摔下山谷都不记得了。
叶萝天赋异禀,很快,在十五岁那年下山历练,却在漫天雪地之中,被困在了城脚。
彼时的少年已经长成了美色绝代的男子,他爹欠债,他被抵进了青楼之中替人捣香,却因为姿色过人,被外界传成了花魁。
雪势浩大,无需去捣香。但他还是一如既往地执了伞,踱步至了那城墙下。
就见那洁白的雪势里,多了个缩在城脚,瑟瑟发抖的小姑娘。
他说:“小姑娘,你可是找不着家了?可要随我走?”
他本就是极卑贱之人,何能敢奢望和那小千金如何,可在见到她之后,却难以抑制的,生出了贪心的想法。
正月之后,男人去了青楼,决意辞退了这份工,他的债务以然还清,且挣得了不少积蓄,他想在城脚开一家香粉铺子。
小姑娘定然喜欢的香粉铺子。
青楼老掌柜为难地求他留下几日,城中来了个外地的大小姐,指名道姓要他为其调制香粉,只需半月,他便能恢复自由身,且得到一大笔报酬。
他应允了。
骄纵长大的大小姐脾气蛮横,但他并未将其放在心上,只每日记挂着家中的小姑娘。至了第十一日,他在青楼里见到了叶萝。
她豪气掷下了一大笔银子,执拗地要盘下他。
他知道叶萝没有他意,却并不那么好受。
“你也当……我是可以为了钱什么都能做的人?”
他把那袋银子塞回了了她手中。
“你走吧。”
叶萝离开了。
他疯了似的找了一天一夜,却如何都找不到她,他后悔到近乎绝望。
却在家门口看到了蹲在角落的小姑娘。
她穿得不多,鼻子冻得通红,看到他回来,委屈巴巴。
“你怎么才回来,我等你好久了。”
“我……我去找你了。”
叶萝小步跑了上来,像是自责愧疚,她低着脑袋。
声音闷闷。
“今日,是我不对,我不该作此举动,但我并未将你视为怎样的人,我只是觉得你很好……你喜欢哪个女子,本就不干我的事,往后,我定不会……”
后面的声音低了下去,她没有继续往下说。
却听男人冻得沙哑的声音传来。
“我喜欢的女子是你。”
叶萝惊愕抬头,微微蒙着雾气的乌眸直直撞进他的眼瞳中。
断了半月的雪又纷纷扬扬地落了下来。
他将人环进了怀中。
在漫天飞雪中,紧紧护住了她。
他将那小姐要的香粉送去青楼后,就正式退了这份工。
拿着几年的积蓄,他在城下盘了一间很小的铺子,亲自装修,不过两三日,铺子已然初步成型。
叶萝换上了小姑娘家的漂亮袄子,提着个小竹篓来了铺子里。
他抬了眼,掩不住眼底惊艳。
“我们家阿萝真是好看,我也要好好挣钱,往后给阿萝买更多漂亮衣裳。”
叶萝翘着嘴角,稍显得意:“那当然,我今日可是约了别的姑娘,要去后头的小雪山采雪莲,到时候采回来给你制香粉呀。”
他揉了揉小姑娘头顶:“凛冬的花无了香味,可不好制香呢。”
叶萝不满地哼了声:“我就要采!采回来,没味道我自己用行了吧!”
说完小姑娘就拎着篮子,一蹦一跳地奔出了铺子。
出门前,不忘回过身冲他挤了个鬼脸。
男人笑得温柔又无奈。
他的目光追随着叶萝的背影直至消失,才敛了眼。
这日,下了开春以来最大的一场雪。
飞雪来得凶狠,似乎有将人掩埋的狠意。
他闭了铺子回到家,没有见到叶萝,直至天黑,也未见得人影,他愈发担心。
直到门外传来嘈杂惊呼。
“雪崩了,雪崩了!!”
他冲出了屋外,见到人群抬着一个个虚弱的姑娘回来。其中没有叶萝的身影。
叶萝是修道世家几百年一遇的修道奇才。济世为怀、勇斗险恶是叶家祖训。
雪崩之时,叶萝自是可以全身而退的。但那些寻常姑娘家就没有这本事了。几乎没有犹豫,她又冲了回去,将一个个姑娘从雪势之下带了出来。
却在最后一瞬,被雪势吞没。
……
听人言,雪崩之后,城脚的男人就疯了。
他会对着空荡荡的房间喃喃自语,会每日在家门口等候。
会每日到城墙下对着雪堆,重复那句令人费解的话:“小姑娘,你可是找不着家了?可要随我走?”
……
雀熙的记忆只停留在青楼的爱而不得。
后面的事情,似乎都随着那场雪崩消失在了她的卷轴里,剩下的,只在惜槐的卷轴里日夜反复。
他从未放弃叶萝,他一直在找寻,这近乎成了令他疯狂的执念。
而仙界之事,也有了解释。
为何她一直挣脱不得梦魇,为何第一世卷轴里男人的画像消失,为何惜槐在吸收了第一世的魂魄后,会痛苦至此。
飞雪漫天,男人又去了城脚。
经年留影,男人的眼底早已失去了意气分发的模样。长鬓依旧,只是被白雪覆满了沧桑。
白雪压在他的睫毛上,他缓缓掀起眼,黯淡的瞳孔急剧收缩。
紫衣轻纱,双眸更显灵韵,与他脑海之中的笑魇,赫然重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