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周后,陈季琰在医院里送走了爸爸。
集团内部正在经历大洗牌,不管是丧主还是来吊唁的客人都没什么心思,还有些人是专门来打探消息的,陈季琰干脆把整个葬礼流程精简到了半天,上午送父亲入土,下午顶着黑纱就到公司开会。
她对外放出了跟郑家订下婚约的消息,再有吴森支持,坐上永兴董事长的位置根本没有任何悬念。会议上几个从前跟爸爸打天下的叔伯眼观鼻鼻观心,好像没有人还记得她回来之后短短半天内遭遇的两起刺杀,正如索坤和纳隆这两个名字,仿佛从来没在世上存在过。
陈季琰知道这里有些人从前跟索坤关系密切,说不定她请杀手买炸弹的路子都是他们介绍的,但她现在不想追究这个。
“那什么时候追究?”吴明川被她提拔成贴身助理,一半是感谢吴森的帮助,一半是眼下她身边也没别的人可用,小川是她最信任的人了,能力也不错。
“不追究了。”陈季琰伸了个懒腰,“我们老老实实做生意,又不是搞什么□□。”
爸爸在世的时候下面的人也是三天两头搞小九九,但都怕他,不敢翻出什么风浪。现在她这么打打杀杀地闹了一场,要谋她性命的人丢了脑袋,要夺她钱财的人也被她用股权分红一一敲打过,这群老不死的知道了她跟爸爸一样不是个好惹的主,将来就不至于再心思活络,这就够了,水至清还无鱼呢。
“吴先生问你晚上要不要去家里吃饭。”
“去吧,晚上没事。”陈季琰伸手把袖子上的白花扯下来,丝绸的衬衫被她暴力的手法勾出一道小裂缝,弄得她有点烦躁,吴明川上来帮她解开,问:“你真的要跟郑修齐结婚?”
说到这个她也有点头痛。
其实如果坐下来慢慢谈,应该能谈出更合理的条件,但事急从权,当时她管不了那么多。哪怕放到今天来看也是一样的,要是她跟郑修齐你来我往讨价还价推个七八回合,说不定索坤早就卷了金银细软跑出国界了。
陈季琰自我安慰了一番,立刻又找回自信。
“消息都放出去了,没有郑家这根擎天柱,我哪能那么快抖起来。”陈季琰看着他,“吴叔叔就是为了跟我谈这个?他也够操心的。”
吴明川尴尬了一下。她的意思很明白,就是让吴森不要倚老卖老,手伸得那么长,不知道的还以为他要垂帘听政。可是吴森也有自己的谋划,要为儿子、为自家做打算,反而把吴明川夹在当中了。
陈季琰看他那么窘迫,又不忍心让他难受:“好了小川哥,我要去看看小文,你先回家吧。”
尘埃落定之后,叶嘉文被接到了金边郊外的别墅,陈季琰曾经在那里短暂地藏身过几天。郑修齐劝她把人留下来,等他身体养好了再走,可陈季琰不喜欢郑公馆,那里角角落落都让她回想起对叶嘉文的愧疚和跪下来求人的屈辱。
甚至给自己签了个卖身契。她恨恨地想。
她还是习惯坐防弹轿车,进出随身携带三个保镖,是逃过一劫的后怕。
叶嘉文休息了一个多礼拜已经能坐起来了,人却还是很虚弱。陈季琰进去时他还睡着,脸色依然不太好,她轻声问医生:“什么时候可以吃饭?”
“快了,现在已经可以吃流食了。”
“弄个牛肉汤给你补补。”陈季琰自言自语,那么小的声音,床上的人却被惊醒了,半睁的双眼中透着迷茫。陈季琰笑眯眯地把脸凑到他跟前,太近了,他能把她的睫毛一根根数个分明。“少爷醒啦?”
叶嘉文嘟嘟囔囔地说了什么,她没听清,又凑近了点:“说大声点。”
好久没见她了。她身上的味道还是很好闻,是他熟悉的佛手柑香,清冽和温柔奇异地组合在一起,半空里蒸腾出他童年和少年时代的依赖与迷恋。
叶嘉文突然猛地把被子往上拉,鸵鸟般遮住头,陈季琰的鼻子差点被他一拳捶扁,惊魂未定地直起身,心想又发什么神经。半天不见他露头,又怕他闷坏了,弯下腰好声好气地问:“我又招惹你啦?”
叶嘉文瓮声瓮气地说没有。
“那你怎么回事啊?”她的耐心向来很有限,说到这儿就伸手把被子揭开,却发现叶嘉文躲在里面,眼圈泛红。
“怎么回事啊?”陈季琰哭笑不得,甩掉鞋子爬上床,试图搂住他。已经长成半大小子了,她搂都搂得很艰难,他却还在被窝里哭,真不像话。
她的胳膊肘压到了伤口,叶嘉文没忍住小声说了句疼,她赶紧放轻了动作,改搂住他胳膊说:“这样还疼吗?”
他摇摇头,咬着牙不肯低头看她。
“跟我说说呗,为什么生我气?”陈季琰伸手捏住他的下颌,“松开,咬坏了牙还得花钱镶。”
“……你怎么不来看我啊。”他咬字含糊极了,是因为自己也觉得不好意思,刻意不想让她听懂。
可陈季琰一下就听明白了,半晌,伸手掰过他的脸,强迫他直视自己的眼睛:“你因为我不来看你而生气?”
“你不来看我,我就不知道你怎么样啊,这儿没电视,我也不能上网。”叶嘉文眼睛还红着,说起来又有点余怒未消。
他从昏迷中醒来,陈季琰就来见了他一面,前后不到五分钟,匆匆忙忙地又走了。之后一个多礼拜,他每天痛得要死,清醒的时候也不多,每次问护士大小姐来过吗,大小姐有消息吗,护士只会摇摇头:“没呢,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