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君,快醒醒。】
他想起梦境之中那名女子,心中再次升起背叛自己夫人的罪恶感。
明明,只是一个想不起名字的女人,为何却让他心有牵挂?
“孩子们呢?”
他试图转移自己的注意力,不去深入思索,到底那个梦意味着什么。
“在练剑呢,他们下周就要去东京参加比赛,羽衣我就不说了,他本来就是体育特招生。我总担心羽村的学习成绩会落下,他不是还想考重点学校吗?”
她如任何一个寻常母亲一样,担忧着孩子们的学习问题。
他想了一下就做出决定:“实在不行就请家教吧,之后将落下的功课补上就好。难得他们有自己想做的事,我们能做的也只是尽力协助他们,贯彻他们自己的选择罢了。”
她微微一愣,随即展露幸福的笑容。
“你总是,太顺着他们了,偶尔也拿出带他们练剑时候的严厉啊。”
“我才没有。”他下意识的反驳,“我总是……做的不够多。”
……?
做的不够多?
他产生一种奇妙的,某些东西错节一样的感觉。
为什么他会觉得,亏欠自己的孩子?明明,他对孩子们一直都很好,也总照顾他们的想法,为何,他会觉得自己非常对不起自己的孩子,对自己的孩子太过冷漠残酷?
——孩子。
我的孩子,其实已经……已经?
有一个少年的身影在他脑海之中浮现,那是一名,有着如霞雾一般黑蓝色渐变的中长发,有着一张漂亮的脸,却双手粗糙,指骨结实,有着一双武人的手。
他知道,是因那双手仅仅握着他的手,哭着呼唤着。
【不要离开,太早了,还太早了,约好了,只有我能杀死你!不要这么早就……离开……】
“黑死牟,怎么了?”
她惊讶的朝他伸出手,他却后退一步,躲开了。
“你是我的妻子,我们有两个可爱的孩子,一直以来生活在一起……如果,这是真实,请呼唤我真正的名字。”
白发女子露出不解的表情,随即轻声呼唤:“怎么了,亲爱的,你又做噩梦了吗?”
他平静的看着她,最终,目光流露出怜悯。
“也许……是,但,并不是我的噩梦。我……的确曾经有一位夫人,虽然我们相处的时间短暂,也没有世间那些伉俪伴侣那般的深爱彼此,”他轻声说道,“但我只有她一位妻子。”
是义务吗?是爱情吗?
并不是。
明明可以拥有其他的爱人,在那个时代,为了繁衍子嗣这才是最常见的做法,可他却没有。
因为,她是他的责任。他们共同建立家庭,她为了他付出了许多牺牲——许多许多。
她其实并未从他这里得到爱情,却从未抱怨,一直都很忠诚。他们像友人,像搭档,像亲人,从未怀疑埋怨过对方,对方也从不曾让彼此失望。
对他们共同的孩子,他也并未付出足够的爱,他除了那孩子的课业,跟那孩子从未有过其他话题,一直都是她这个母亲,付出的更多。
他甚至有些难以面对她,因为她付出如此之多,却从未有过回报,这让他愧疚之余更多怜悯。
她其实身体并不好,尤其在生过孩子之后,却一直勉强自己……她明明,可以活得更轻松一些,却主动来分担工作,试图帮助他,支持他。很多时候,他都希望她能更自私一点,若是如同寻常女子一般,多为自己考虑一些,说不定能活得更久。
而他的儿子……他的儿子也一样。
有一个过分温柔的母亲跟过于严厉的父亲,使得那孩子太过懂事。唯一的一次失态,是在他选择将那孩子过继给他人的时候。小小的孩童一边哭着一边喊着‘父亲’、‘父亲’,摔倒在泥泞里,他却不曾回头。
哪怕是……哪怕是那之后的很久很久以后,再遇到流有自己血脉的子孙,他也没有给予那些孩子们身为长辈应该给予的关照与爱。
“我的家庭并不完美,我与我的妻子并没有那样幸福如童话般的爱情,我对我的孩子也没有付出作为一个父亲应有的关心。我,是一个为了剑,为了自己,自私的舍弃了一切的恶鬼。”
他这样告诉白发女子。
“即便是那样的人生……即便是那样难以启齿的过去,也是我唯一拥有过的真实。请不要夺走我的真实,辉夜。”
周围的一切碎裂,掉落,发出割裂人心一般的悲惨声响。
灰暗又空旷的月亮之上,白发的女子愕然看着他,最终,静静落下眼泪。
“哪怕是虚假的也好,哪怕是谎言……”
她哭着说。
“……就不能,留下吗?”
她也许只是想说,请你多陪陪我。
这样看来,她真的只是一个再普通不过的女性,感到孤独,渴望获得陪伴,希望……残酷的人生之中,能有那么一点点的爱,如此罢了。
他叹口气,如果……如果那时候,在他决定离家的时候,他的夫人菱子若还活着,如此对他祈求,他,又会如何回答?
“对不起。你不该期待一个,曾经抛弃了家庭,抛弃了一切,最终连自己都抛弃之人。我……终究不会停下。若不嫌弃,便看着我这样的愚昧之徒,最终会落得怎样一个下场吧。我不能留下来陪你,辉夜。并不是你不够好,只是这样的我……配不上美好的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