边境离天南洲很近,仅仅隔着一道海峡,高峰深谷,狭窄巍峨。
“我在此处埋了酒,尝尝?”方游难得露出笑意,随后撕裂空间,取出了藏在小秘境里各种各样的灵酒。
小秘境入口十分隐蔽,而且和外界时间不一样,算起来才过了五万年不到。所以这一空间的酒正是取用的好时候,不至于太陈,也不至于太新。
凌元自然没有不答应的,两人便在深谷的茅屋内暂住,过了几天安静的日子。每天晚上方游都会做一桌子的菜,下酒浅酌,再和凌元聊聊天,抱着睡去,就消磨了一天时光。
外面的风景极好,总是雾气朦胧,冷杉树高大修长,密密实实的挨着,叶片也不再红了,而是能掐出水的绿。露珠滴滴答答在林中落成了雨,每天都有寻食的松鼠来小窗讨吃的,蹭了一被褥的叶片。
和外界相比,边境的这处深谷,就像是人间桃源。
方游微微垂眸,下了最后一子:“你赢了。”
今夜又是雨夜,两人饭后闲情一来,就在窗边的桑木塌上对弈。凌元拉下竹帘,挡住了外面的雨声,树影却又层层叠叠,让室内显得昏暗了不少。
方游自然的执过烛灯,挑了挑,剪下一截灯芯。
他做这件事的时候,凌元一直注视着他,眼底温情一片。
又是一局,待到夜将尽之时,方游开口道:“我要走了。”
凌元接话:“那回九……”话音未落,他便意识到了什么,笑意骤然消失:“你……”
方游安安静静的看着他:“我一个人走,去东海。”
刹那间,男人觉得浑身都冰凉了,心口宛如破了一个大洞,被风穿透。捏在他指尖的棋子化为粉末,窸窣散去。
这几日太过美好,凌元并非毫无所觉,然而这一刻真正来临之时,此前再多的预备都化为乌有。
方游看着棋盘,一颗一颗将棋子放进棋篓,而后单手撑额,目光落在窗沿:“安歇吧,若有机会,我们再下。”
夜风掀开竹帘,将他的素衣黑发吹开,眉眼处仍旧淡漠,不见不舍。
他是刻意将凌元带来这里的,此处远离东海,又十分安全。就算凌元要孤身赶回东海,也至少需要半月,而在那个时候,一切都已经结束了。
这样很好。
手腕被握住了,力度似要把他捏碎,凌元的声音竟有些哆嗦,发音了好几次才终于完整:“你……骗……我。”
“是啊。”方游目光转回去,在触及那双金眸、还有面上的水渍时微顿,却很快笑了笑,“好好吃饭,好好生活。”
没有队伍、没有帮手、没有计划,他会独自前去海渊,这也是此前最麻痹凌元的地方,让他失了警惕心。
他整顿九洲,并非为了聚力反攻,而是为了将后事安排好,不至于乱麻一片,自损根基。
男人已经发不出任何声音,也动不了了,只用尽一切力量抓着那只手。好像只要他抓着,方游就不会走。
不会再次抛弃他。
但天已经亮了,方游的另一只手打开窗,外面淡淡的熹光便映在了天幕上,还有少年虚幻得近乎透明的眼瞳上。
那只手就从他的手中脱出,像游鱼脱开浮草。
少年下了踏,穿好鞋,推开了门:
“再见。”
……
*
或许是失去理智后的爆发,在凌元搏命的挣扎之下,束缚他的力量陡然消失。他立刻冲了出去,化龙而上,朝东海而追去。
然而不管银白的龙族如何追,都追不到一点影子,周围的空间都被封锁,它只能凭着血肉之躯、不知日月的追逐,没有一点机会。
方游也没有回头,那样悲怆痛苦的吼声,就像风一样,慢慢便散了。
万里日光从山峰之间缭过,清透的尘埃扬起,苍翠的绿色映出了深深的碧天,就像蜻蜓点过静潭,去了广阔无限的世界。
梨花盛放,漫山的鲜白,花香浓郁。
这就是他想要的九洲,凌元生存的九洲。
天地御空是万物开道,只在方游的一念之间,他便来到了南海上方。此处的天空塌陷一角,时空爆流还在不断朝外吞噬,只是被他的结界阻挡。
旋涡之下,那个声音越来越清晰:
“……想您……想您……”
方游静静看着下面,俶尔下水,漂浮在了冰冷黏腻的海水里。他不需任何指引,便朝着某个方向踏步而去,沉入了最深的深渊中。
周围的海水越来越污黑,似乎有生命一样蠕动,无时不刻不想侵蚀他。
封海咒术早就崩塌,金色的符文流窜在两边狭窄的石壁中,和黑暗交织,两两相抵消散。
海渊没有底,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这是一个无底渊,方游在落到一个深度之后,就不再动了。
转而弯弓,向上一射——
窥视的巨大影子瑟缩,却还是被撕裂,空间顺势涌动,稍一变幻,便卷着他来到了全新的空间。
不再是海里,上无边际下为虚空,四面黑暗无限延展,唯有中间那一点,一颗血红的心脏在缓缓跳动着——
渐渐的,它化成了一个只有轮廓的孩子,咧开嘴朝他笑了:“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