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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烽火照西京,心中自不平。
    牙璋辞凤阙,铁骑绕龙城。
    雪暗凋旗画,风多杂鼓声。
    宁为百夫长,胜作一书生。
    叶云亭不解其意:“这要如何解?”
    “这是我来上京之前所约定的密钥。”李凤岐放下笔,屈指点点这首诗:“玄甲军将领手中,另还有四十项军务,每项可与此诗一字对应。”
    叶云亭闻言,知情识趣道:“既如此,那密信便交于王爷了。”说完便一副避嫌的模样,退后一步,垂着眸不再多看。
    然而李凤岐见状却挑了挑眉:“你不想知道?”
    叶云亭不上当,低眉敛目:“即是军中机密,自然不能泄露给外人知晓。”
    “你又不是外人。”李凤岐极轻极快地笑了一下,随后收敛起笑意,朝他招了招手:“过来,我说与你听。”
    叶云亭诧异抬头,见他神情认真,抿了抿春,到底忍不住好奇凑上前去,坐在床边听他细说。
    军中传讯历来用字验之法,他对此亦有些许了解。但这些都只是自书中看来,从未在实际中运用过。
    “军务有四十项,一曰请弓,二曰请箭,三曰请刀……十八曰请固守……三十九曰都将病,四十曰战小胜。”李凤岐垂眸,每说一项,便在书页上添上一项,他字写得如同蝇头,极小,却仍不掩苍劲之势。
    “这每一项,都按顺序与诗中一字相对。”李凤岐将诗中的“绕”与“为”圈了出来。
    “你可看明白了?”他抬头看向叶云亭,一双凤眼深沉平静,即便卧床不起,仍然是那个运筹帷幄、决胜千里之外的永安王。
    叶云亭循着他所写的四十项军务一一对应:十八曰请固守;三十二曰贼围解。
    便是危机已解,按兵不动之意。
    第13章 冲喜第13天
    李凤岐见他已然明白,又让他拿了一张信纸来,将“绕”“为”二字写在了信纸上。写完之后再加盖上私印,这样即便半路被截获,他人也看不出来信中传递的内容。
    叶云亭见他慢条斯理将信纸卷好,封入特制的卷筒之中,终于还是没忍住将心中的疑惑问了出来:“王爷就这么将密钥告诉我,就不怕我泄露出去?”
    “用人不疑,疑人不用。”李凤岐将封好的密信递到他面前,面上俱是笃定:“况且,这几日相处,我知大公子是聪明人。”
    叶云亭并不傻,自踏入王府的那一刻开始,便明确知道自己与他的命运是绑在一处的。
    况且……这几日的相处,李凤岐看得出来,叶大公子实在是个通透之人。
    他性情温和,却并不任人拿捏;聪慧有城府,却不精于算计;若不是被逼至如此地步,他更适合在书院之中,捧一本书细细品读,如三月春风,和煦而明朗。
    虽然说出来有些不合适,但李凤岐觉得,这个时候碰上叶云亭,实在是他之幸事。
    若此时换做任何一个人,他的计划都不会如此顺利的进行。
    李凤岐垂眸沉思片刻,拍了拍身侧的位置,示意叶云亭坐下说话、
    叶云亭依言在他身侧坐下,两人不觉中靠得很近,一个背靠软枕半躺,一个侧身坐于床边,手臂与手臂之间只隔了不到两拳的距离,连彼此身上的苦涩药香都融成了一股。
    但这几日叶云亭照料他惯了,也不觉过分亲昵,甚至还微微倾身过去,垂眸瞧着李凤岐:“王爷还有话要与我说?”
    李凤岐从鼻间轻轻嗯了一声,他斟酌了一番言辞,方才神色郑重道:“此次信件送到,便可解北疆之危。只要北疆无事。永安王府便不会倒。”
    他上挑的凤眸深深凝着叶云亭:“你可明白我的意思?”
    永安王府的倚仗,或者说他的倚仗,便是北疆都督府与十数万边关将士。只要兵权还在他手中,即便暂时被绊住了,脱困也是迟早的事。
    叶云亭自然不会不明白,他轻轻颔首:“我明白。”
    见他看得如此明白,李凤岐唇角便勾了勾,继续道:“此前李踪已然已与我撕破了脸,待我压制住体内毒性之后,我与他之间,明争暗斗必不会少。而你即便只是我名义上的王妃,也必不可免会卷入其中。”
    李踪是皇帝,但却是李凤岐一手扶持起来的皇帝。他尚且年轻,心思手段太稚嫩,在朝中根基不够深,他能稳稳坐在这龙座上,全靠李凤岐这些年来杀伐无情,替他铲除异己,震慑人心。
    虽然李凤岐如今虎落平阳。但这全因他中毒困于床榻无法动弹,跟随他的官员得到了五更的传讯,不敢妄动。而更多立场不坚的官员则是担心他命不久矣,都选择坐观事态发展。
    一旦众人发现他暂时死不了,而北疆兵权还尽握在他手中,那局势便会立即颠倒过来。
    而真到了那一日,被李踪亲自封为永安王妃、给他冲喜的叶云亭,必然会夹在中间,成为众矢之的。
    李踪会厌恶他当真“冲”好了自己的“病”,视他为眼中刺;而他这一脉的官员,亦会疑虑叶云亭是李踪安插的眼线。
    “你雪中送炭助我颇多,我本不欲将你牵扯进这朝堂倾轧之中。但你毕竟是李踪亲封的永安王妃,既已经入了王府,再回国公府已然不可能。”李凤岐抬眸与他相对,眸色深深,眼底却透出几分诚挚:“况且我便是放你回去,叶知礼也不会护着你。”
    他感念叶云亭相助,是真心实意地为他打算。
    在这风口浪尖的时候,唯有这永安王府,唯有他,能护得叶云亭周全。
    “所以还得暂时委屈你,留在这王府之中,做我的王妃、”李凤岐朝他伸出手:“大公子可愿信我?”
    伸到面前的手掌修长,肤色若养尊处优的王公贵族一般白皙,掌心虎口却布满老茧,指甲修得很短,指节略粗大,但瞧着并不难看,反而透着一股充满劲道的沉稳有力。
    叶云亭垂眸凝了片刻,缓缓将自己的手放了上去,与他相握:“我信王爷。”
    前世他从未主动做过什么,不过是意外喝了一碗毒汤身亡,那时李凤岐尚且能谨记对他的承诺,在他死后数年,仍然履行了诺言。
    如今两人也算共患难,他信李凤岐不会食言。
    两人的手掌短暂交握,叶云亭很快便抽回了手。李凤岐捻了捻手指,承诺道:“待诸事尘埃落定,我必会给你一个好归宿。”
    ……
    下午时,齐国公府上又来了人。
    这回倒不是叶二公子亲自来的,而是他的贴身小厮。小厮手臂上停着只体格健壮的猎隼,身后还跟着两个下人,合力抬着一笼灰兔子。
    “这是我们小少爷特地给王妃送来解闷的猎隼。你们小心些。”
    小厮本想亲自送进去,结果守卫死活不让进门,语气便也不太客气:“后头这些兔子是跟山中猎户买来的野兔子,也得小心喂养,每隔两日要给一只。”
    他絮絮叨叨说了一堆,见两个守卫脸色越来越难看,才哼了一声,掏出一本册子来:“这册子上记录着猎隼平日的喂养之法,你们务必转交给王妃。”
    守卫不欲与他起冲突,只能捏着鼻子接过来。
    小厮跟着叶妄横行霸道惯了,见不得这王府乱七八糟的规矩。将猎隼交给守卫后,翻了个大大的白眼才扬长而去。
    两个守卫憋了一肚子的气,却还是得将猎隼给叶云亭送过去。不然怕叶妄知晓了,不会与他们善罢甘休。
    叶云亭没想到叶妄的动作如此快,隔了半日就将猎隼送来了,瞧见守卫手臂上那只花白猎隼时,脸上的惊喜藏也藏不住。
    那猎隼没少被叶妄带到他院子里炫耀,自然也认识他。等叶云亭在手臂上包好了皮套,那猎隼便振翅而起,落在了叶云亭的胳膊上。
    叶云亭只觉胳膊一沉,接着便有个毛茸茸的鸟头蹭了蹭他。
    他顺手给猎隼顺了顺羽毛,示意季廉将那一笼兔子安置好,自己则带着猎隼进了屋。
    李凤岐虽然未养猎隼,但也略通驯养之法,两人花了两日时间与猎隼熟悉之后,第三日傍晚,便将猎隼放了出去。
    这两日,猎隼一直在院中盘旋,偶尔也会飞出王府,守卫见状早已见怪不怪。
    叶云亭站在窗边,视线追随着飞得越来越高,越来越远的猎隼,轻轻吁出一口长气。直到看不见猎隼之后,他方才关上窗,轻声道:“希望信能平安送到。”
    李凤岐此时正在挑拣药材,闻言抬头安抚道:“这猎隼机敏,又常常往来渭州,你不必太过担忧。若是信件抵达,朱闻必会尽快想办法给我们回信。”
    说罢手中的药材也刚好挑拣完了。
    这药材是前日季廉出府买回来的。为了掩人耳目,将两人所需的药混在了一起。带回来之后,李凤岐再挑拣出来,一份是叶云亭调理身体所用,一份则是李凤岐压制毒性所用。
    今晚,将是李凤岐第三次泡药浴。
    第二次药浴时,他的上半身已有了些许知觉。这一次,李凤岐调整了药量,若是不出意外,他上半身应当能恢复如常。
    他将两份药材包好,递给叶云亭:“今晚劳烦大公子守着我些。”
    为了尽快压制毒性,在经过两次尝试后,这一回,他冒险加大了药量,届时所承受的痛苦和危险必然也更多。
    叶云亭思及他的嘱咐,拧眉道:“会不会太冒险了?”
    李凤岐摇头:“算算日子,母亲也差不多该从荣阳回来了。待李踪收到了消息,他必定会有所行动。我必须尽快压制住毒性。”
    叶云亭见他神色坚定,知道劝说不动,只能点头应下。
    到了深夜,季廉趁着夜色悄悄将后厨温着的水提了过来。
    他力气大,提着两大桶热水也走得又轻又快。摸着黑来回两趟之后,便将半人高的浴桶倒满了水。
    叶云亭将药材放入热水中,待药材浸透之后,试了试水温,道:“可以了。”
    李凤岐闻言除掉衣裳,只留了一条亵裤,朝他微微颔首:“有劳。”
    叶云亭便和季廉合力,将他抱起放入浴桶之中。
    水温还很高,李凤岐上半身已经恢复了知觉,入水之后脸皮就抽了抽,咬紧牙才忍过了一开始的烫意。
    叶云亭等他坐定,便命季廉去外间守着,自己则搬了个凳子,在浴桶边坐下,静静守着李凤岐。
    李凤岐说,第三次药浴加大药量,痛苦必会加深许多,若是他届时撑不住晕了过去,便要叶云亭将他叫醒。药浴中途还要换两次药,持续一个时辰,无论如何,不能半途而废。
    氤氲的水汽在房间里弥漫开来,鼻端尽是浓烈苦涩的药材味。
    李凤岐嘴里咬着布帛,时不时自喉间溢出一两声痛苦的呻吟。他搭在桶边的双手已被叶云亭用布缠了起来,防止他同之前一样伤到手。
    叶云亭枯坐一旁,虽无法切身体会到他的痛苦,但看着他颈侧与手臂上蹦出的青筋,也能想象出他有多痛。
    他有些焦灼地睁大了眼,一眨不眨地盯着李凤岐。
    但看得越久,心里就越难受。李凤岐的每一个细微表情,每一根迸出的青筋,甚至每一滴滑落的汗水,都在昭示着他的痛苦。
    叶云亭看得心跟着揪起来,他不敢去动李凤岐,只能强压着担忧轻声道:“久坐枯寂,不如我给王爷念念书吧?”
    说罢就近将李凤岐这两日常看的那本医书拿了过来,随手翻到一页,一字一句认真读起来。
    第14章 冲喜第14天
    “春之温病,夏之热病,秋之疟及痢,冬之寒气及咳嗽,皆四时不正之气也,总名之曰伤寒……”
    叶云亭的声音清正平和,一字一句读来,如潺潺溪水落入池中,水花四溢间,透着一股春日的徐徐凉意。
    不疾不徐的语调听在备受煎熬的李凤岐耳中,连体内躁动都平息几分。
    他艰难睁眼,满头满脸的汗水黏在眼睫上模糊了视线,眨了眨眼睛,抖落汗珠,方才看清了青年认真的眉眼。
    叶云亭微微垂首,手中捧着他常看的那本《儒门事亲》,平和的眉宇间堆起浅浅纹路,两瓣薄薄的唇有规律地张合着,那清凌凌的声音便缓缓倾泻出来,是十分认真的模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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