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的命运总是奇妙,这种感觉常常在柏芷从电视上看到祁宥连时达到顶峰。
即使是柏芷也不得不承认,祁宥连长得是好看的,眼睛圆圆,瞳仁很亮,巴掌大的脸,唯一展露锋利感的是直挺的鼻梁,他的粉丝总是喜欢把他每部分五官都单独截下逐个赞颂,似乎他连睫毛翘起的角度都恰巧极合她们的心意。
祁宥连命好,搭上了偶像崛起的顺风,他的脸幼态却不缺少年锋芒,最迎合前几年稀缺的清爽少年形象,意外又不意外地,他爆火了,之前签走他的是个小公司,市场部只不过投了点基本营销的钱却得来个全网爆红的结局,公司上下一夜之间把祁宥连财神爷一样供起来,但是说来也怪,这几年短暂出现又迅速消失被人遗忘的面孔太多了,祁宥连也不过是网络一时的热点,所有人,包括他的公司,包括柏芷都这样默认,循商机嗅觉而来的逐利者,趁着大众的目光尚愿意停留在这个少年身上时,用最原始也最普遍的方式,不厌其烦地把祁宥连的脸投影到触目可见的每一个角落,直到他的最后一丝热度都散去,最后一点价值都榨干,再换上下张陌生面孔。这条几乎被默认的快速更迭产业链下,祁宥连却留住了,他跳舞,也发歌,更一部接一部不断地演戏,所有流量做的事情他都做,走的路也没什么不同,回溯起来,可能不过是选秀时多了叁秒恰巧被他抓住的镜头,借着流媒平台一遍遍循环他那首没内容又没营养但旋律洗脑的口水歌,演男配时捡了男主垃圾人设的便宜收获个意难平白月光的标签,居然就这么误打误撞地,像是命里一步步为他设计好的,叫祁宥连安稳地坐在流量位置上好几年。
他命好。
柏芷也许是这全天底下最有资格说这句话的人。
她有时候也奇怪,祁宥连这么红,街上抓十个人也许五个都是他的粉丝,这么多的人,怎么就没有一个想要去多了解一下他的过去呢?不想追溯这个被称作最后的少年的偶像学生时代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呢?
这样她就有机会告诉那些疯狂迷恋他的少女们。
他曾经是个怎样的恶魔。
...
祁宥连关上车门的瞬间就收起了刚刚朝粉丝的笑容,木着脸把自己摔进保姆车的宽大座位里,身边的经纪人亦步亦趋地跟上来紧张地提醒,
“宥连,小心点,下个行程没有造型,妆发还要用这个。”
蜷在座椅里的人象征性地点点头,眼皮都没抬一下。经纪人暗啧一声,识趣地闭上嘴,车里除了导航偶尔传来的机械女声外一片寂静,没人敢打扰摇钱树休息。
祁宥连的经纪人不好当,公司这么多年也没捧出个能接棒他继续创收的人,大部分的资源全靠祁宥连的人气挣来再塞进去两个新人蹭蹭关注度,硬送进去也只能混个没戏份的配角,一批批的新人,一张张漂亮面孔愣是砸不出半点水花,收入还靠祁宥连吊着。又要管他又不敢管得太死,他早不是刚出道时候空有胆子和一张漂亮皮囊的冲动少年,他本就是不服管的性格,经纪人想起前两个月半夜突然爆出来的他的网红前女友,那晚他刚踏进家门就被公关部的人打爆了电话,二话不说折回公司连夜加班,路上打给祁宥连询问实情,电话那头的人浏览了两眼满屏的新闻,语气轻描淡写,
“分手了,这点事情你们能处理好吧?”
恨得半夜还要在办公室奋斗的经纪人和公关部牙根痒痒。
他是个合格的艺人,也是个彻头彻尾的烂人。
可笑的是,他们存在的最大意义就是不能让任何人发现他是个烂人的事实。
保姆车转弯后缓缓停下,靠在座椅上的人缓缓睁开眼,经纪人从后视镜里看见祁宥连冷冰冰的脸,忍不住提醒,
“外面有你的站姐。”
他反应平平,经纪人瞬间连事后怎么处理新闻说他活动现场黑脸的方案都琢磨出了两个,咬咬牙拉开了祁宥连那侧的车门,不过是瞬间,迎接他的却是清爽的标准少年笑脸,而这个笑得愉悦的人在车内两秒前还一滩死水一样,
经纪人脚步匆匆地跟在祁宥连身边,第叁千六百零四次由衷地感慨,
祁宥连是天生的艺人,谁顶他如此虚伪。
...
祁宥连的演艺生涯如日中天,柏芷打开某个社交软件开屏就是他的代言图,一条长长的隧道,昏黄灯光打在他右脸上,另一边脸隐在阴影中显得晦暗,轮廓尽显,祁宥连穿着质感优良的皮衣蹲在马路边,银灰的张扬发色,嘴里叼着根棒棒糖,十足的恶童模样。
柏芷在下班晚高峰人挤人的地铁里骤然僵直了,像是被施法定住了身体,手脚冰发,四周是上车又下车的股股人流,柏芷立在扶手旁,竟是一动都不能动。
“嗞..嗞..”
脑海中有似电波的声音响起,柏芷忍不住抓紧了身侧的扶手,仲夏的季节仍不自觉地开始发抖,几乎是乞求,却不知要向谁乞求,
不要让她再想起来,不要回忆,不要。
“你就是柏芷?”
少年的嗓音懒懒,却在夜晚的隧道里显得更加危险,柏芷的书包早被人扯下来丢在了一边,白色的布料染得全是泥土,如同此刻它的主人那张脸一样,红红黑黑一道道污痕横贯,柏芷紧紧抿住嘴唇,身子控制不住地轻颤,面对着对面少年的发问没听见似的一言不发。
旁边的女生盛气凌人地踢她一脚,白白净净的校服上瞬间多了块脏兮兮的印记,柏芷死死盯着眼前那片水泥地面,指甲扣紧掌心,几乎微乎极微地点了下头。
对面的少年嗤笑,抬步向前,柏芷余光里那双价值不菲的球鞋残忍地一步步向她靠近。
一步,两步,叁步。
柏芷的下巴忽地被只发凉的手衔住,猛然被迫叫人以一股不可逆的力量拽起,四目相视间,她猝不及防地撞进那人的眼眸,他弯着腰,眼睛向上抬,黑白分明的瞳仁投射的目光固定在她脸上,她甚至能清晰地透过他看见狼狈又呆愣的自己。
时至今日柏芷仍要承认,如果除去那人似笑非笑的眼神,那确实是一双好看的眼睛,甚至他眼睛的下叁白都恰到好处。
“你好像看着很眼熟?”
身侧爆发低低的哄笑声,那几个姿态懒散的少年接话,语气不怀好意,
“能在哪?一楼大厅年级榜啊。”
“不是他们那个秃顶班主任办公室吗?”
哄笑声如山洪般爆发出来,激流混着泥土石块接连不断地砸在柏芷的自尊和羞耻心上,少年指节敲打在她的脸颊,笑眯眯地,柏芷看着倒影里的自己眼圈发红却仍像个斗兽场上即将落败但死撑着不肯认输的某种动物,而对面人是绝对的胜利者。
他眉梢轻扬,脱手放开了柏芷,懒洋洋地直起身子,脸上无辜的表情好似第一次听到这该死的传闻,他状似惊讶,瞪大了眼睛,水灵灵的,
“陈老师,你和陈老师?”
好似是被自己嘴里冒出的陈老师这个称呼给逗笑了,他的后半句话全含着笑音,听起来格外刺耳,
“那你的眼光真是不怎么好,秃头陈你也看得上。”
地铁的报站声响在柏芷头顶,她一个激灵,强行逼自己掐断了这段记忆,隧道里昏黄的灯和祁宥连皮衣上的劣质银色拉链反射的闪光还是让她短暂性地失明了,视线里一片黑,柏芷缓缓蜷起身子,刺猬似的,一如当年的自己在那个冷风直灌的通道里仅能做出的自我保护。
“叮”
地铁的双层门拉开,柏芷眼前逐渐恢复光明,她盲目地跟随着上下车的人流来回颠簸,人潮汹涌中,柏芷又在旁边人的手机屏幕上瞥见了祁宥连那张极具氛围感的海报。
大把的人追捧他,大把的钱砸向他。
他过得真得很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