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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梁淑玉该问的问完,淡笑着说:“那挺好的,等我见见就放心了。”
    客厅里只开了昏黄的壁灯,梁淑玉眯着眼睛择菜,她总是把节俭用在这些不该用的地方,梁以霜说再多次累坏她眼睛也没用。
    可那瞬间满身疲惫下,梁以霜可以暂时忘却所有对她的怨恨与憎恶,毕竟在这个世上只有她们母女两个相依为命——就算梁淑玉活到七十岁,她们也还有近三十年的时间。
    都已经是第二天,上班日早上,陆嘉时看了梁以霜好几眼,还是没忍住问出口。
    “霜霜?”
    “怎么了?”她埋头喝粥,抬了抬眼睛问。
    “你昨天睡觉做噩梦了?”
    她没印象自己有做噩梦,不明白陆嘉时为什么这样问。
    陆嘉时平静陈述:“你半夜哭了。”
    梁以霜眼神微怔,咽下嘴里那口粥之后舒展开笑容,摇头否定,“我不知道呀。”
    只当是清早的插曲,谁也没当回事就翻篇。
    一周比想象中过得要快很多,或许是突然延期的缘故,也或许是手头项目交上去的方案通过了的缘故,人总是容易“得意忘形”。
    心态放得太轻松,发现结果并不如自己所想的感觉并不愉快。
    见到梁淑玉之后的短短十几分钟内,以及急转直下的发展,让陆嘉时每次回想起当时的状况都觉得无地自容,他羞耻到无处遁形。
    当天吃的是晚饭,冬日的华北地区五点钟一过就天黑,夜色追着人往家里赶,风冷冷地打在脸上。
    那天陆嘉时本来要像往常上班一样穿那件黑色的大衣,梁以霜觉得见长辈显得太死板,建议他换了浅灰色那件,她自己则穿了件杏色的。
    陆嘉时一手拎着给梁淑玉带的礼物,另一只手牵着梁以霜的插进口袋,当时还算身心轻盈。
    暖黄色调的路灯下,顺着路向小区里走,陆嘉时声音低而温柔。
    他说:“我还记得我们刚在一起那天,你穿的大衣和这件颜色很像,那时候都十二月下雪了,我很怕你冷。”
    梁以霜也被他带着回到了记忆里,难免感叹白驹过隙。
    “那天是好冷啊,一晃这么多年了。”
    她有些心不在焉的样子,陆嘉时看出来一点,只当是昨天和姜晴姚松一起玩太晚没休息好,握她的手更加坚定。
    其实在后来的日子里回想那个十二月初第一次见梁淑玉的场景,确切地说是第一眼——梁淑玉听到钥匙声主动过来开门,楼道声控灯再度亮起来的一瞬间,她对上陆嘉时的眼神那一刹那就充满了异样的情绪。
    只怪他当时抱着太轻快的心情,并没有注意到这些细节。
    梁淑玉多看了陆嘉时两眼,在梁以霜惴惴不安的心跳加速之中,看起来还算正常地迎他们两个进门。
    进去之后梁淑玉礼貌地接过陆嘉时送的礼物,可接下来随手就放在了门口的地上,梁以霜心里一沉,直觉梁淑玉不喜欢陆嘉时。
    或者说她一直这样认为,真正见到之后不过是更加印证了而已。
    陆嘉时觉得梁淑玉把礼物放在地上的举止有那么一点不舒服,对比起沈毅把茶具小心地放在柜子上,当然后者才更得体,但他也不至于计较,心思一闪而过。
    陆嘉时说了句“阿姨您好”,梁淑玉点点头,避开了陆嘉时投过来的眼神,一下子让陆嘉时更尴尬,梁以霜也跟着紧张。
    她给梁淑玉递眼色,梁淑玉佯装没有察觉,始终半低着头回避陆嘉时的目光,客厅里一片寂然。
    梁以霜悄然握住陆嘉时的手安抚,那时候陆嘉时心里一片未知,并不能理解梁淑玉的莫名举动。梁淑玉看到他们两个亲昵也只当没看到,板着一张脸好严肃。
    他借口去洗手间,回握了梁以霜的手轻拍了两下,像是在暗示她放心,实则留给她和梁淑玉一会沟通的时间,这样才能知道梁淑玉为何心情不悦。
    梁以霜给他指了位置,看陆嘉时进去后锁上了洗手间的门,赶紧压低声音质问梁淑玉:“你干什么?你这样让他很难堪,我第一次让你见男朋友你就这样,你以为我随随便便就带回来一个给你解闷儿呢?”
    梁淑玉沉着脸,和梁以霜对视许久,梁以霜全身都在绷紧,还要分神注意陆嘉时有没有从洗手间出来。
    可梁淑玉今天实在是不正常,声音都抑制不住地提高分贝,语气还带着细微的颤抖。
    她回问梁以霜:“你怎么这么恶心?”
    梁以霜心脏收紧,冥冥之中好像知道梁淑玉在说什么,梁淑玉傻是傻了点,但毕竟四十多年不是白活的,人都有那么一丝最敏感的神经。
    “你看没看到他看着我的眼神,怎么那么像那个沈什么,你带回来这样一个对象是不是故意气我?
    “这都多少年了,你找这么个和他像的,你恶不恶心,你是不是有毛病?”
    梁以霜沉默几秒,颤抖着开口,“他们不像,你哪只眼睛看到他们两个长得像了?沈叔都说不像。”
    梁淑玉的手正掐在她胳膊上用劲扭,她分不清疼痛来自于手臂还是内心,忍着劝梁淑玉:“好好吃这顿饭行不行?等我明天回来单独跟你说,你别现在让大家都下不来台。”
    梁淑玉瞪着眼睛恶狠狠地看着她,母女两个四目相对,谁也数不清彼此眼中多少恨与爱。
    而陆嘉时站在洗手间门口,老小区的隔音效果并不好,他听力又敏感,听得一清二楚,攥着门把手试图开门的动作持续许久,始终没有勇气打开现实。
    他忘记了,梁以霜说过的,沈辞远的妈妈不喜欢她,她妈妈也不喜欢沈辞远。
    想必是他殷切讨好的眼神注视让梁淑玉想起了那个不愿意想起的人,连带着陆嘉时一起不被喜欢。
    积压已久的那股情绪他以为掩藏得很好,却在这个平静的夜晚破笼爆发,他双颊又臊又怒,为永远比不上沈辞远而气馁,又为梁淑玉讨厌沈辞远而连坐自己恼火。
    陆嘉时猛然推开洗手间的门,惊到了客厅里的两个人,梁以霜紧张地看过去,沉重的面庞还没来得及换上笑容。
    陆嘉时隐忍地说:“我先回去了,不好意思。”
    难免觉得讽刺,他陆嘉时绝对不是脸面都不要的谄媚小人,他那颗骄傲的心凭什么要一次次地被作践。
    梁淑玉说“恶心”两个字刺痛的并非梁以霜,同样击垮了陆嘉时。
    梁以霜急忙站起身留他,“吃顿饭再走,家里冰箱没有菜了,你忘记了?说好明天下班再买的。”
    “我可以回我妈那……”
    “嘉时……”她表情凄楚,叫他的名字挂着显而易见的挽留。
    陆嘉时看她这样子实在心痛,却还是觉得在这寸空间里和她们母女两个相处太窒息。
    “你跟你妈妈聊聊天,我在家等你,好不好?”
    梁以霜摇头,总觉得他看似平常地离开就好像当初分手,一走就是两年,而这次也许再也不回来。
    梁淑玉看不下去这种场面,并未把目光给陆嘉时,只冷声说道:“没什么好说的,我女儿有点问题,你可能不清楚。”
    陆嘉时在心里冷笑,他想不到梁以霜除了有一个叫做“沈辞远”的心病以外还有什么问题。
    不论是梁以霜、姜晴还是沈毅,如今加上梁淑玉,他忍受不了他们刻意对沈辞远这个人绝口不提,看似某种禁忌,可蒙骗的只是他陆嘉时自己。
    好像跟梁淑玉积怨已久的是他,陆嘉时同样冷声回呛:“她有什么问题?沈辞远么?您有话可以直说。”
    梁以霜急的不行,担心梁淑玉说出来什么不该说的话,幸好梁淑玉听了之后只冷笑。
    她走到陆嘉时旁边,紧紧攥住他的手腕,表情哀求,“你先回去好不好,我妈她心情不好……”
    “谁心情不好?梁以霜,你自己心里清楚。我直接告诉你,你们两个不合适,趁早分开最好。”
    作为梁以霜的母亲,她有权利比沈毅更加蛮横霸道,梁淑玉接受不了陆嘉时有那样一双像沈辞远的眼睛。
    陆嘉时执拗地非要和梁淑玉僵持到底,强压下去心里的不悦,心平气和地说:“我和霜霜在一起很多年了,沈辞远的事我都知道,现在她想往前走,您不能这么逼她。”
    梁淑玉猛地抬头瞪向陆嘉时,坚定又凶狠地和他对视:“你都知道?你都知道什么!她想放下过去往前走,就不会深更半夜给我打电话问我后不后悔!也不会带着你回来恶心我!”
    “你别说了行不行!”梁以霜也提高分贝制止梁淑玉。
    陆嘉时直觉梁淑玉有话要说,按下梁以霜想要重回沙发前和梁淑玉对话,梁以霜却苦苦拽着他赶他走,场面磨人又混乱。
    她眼眶已经红润,眼泪说落就落,陆嘉时说:“我知道您不喜欢沈辞远,可您带着对他的偏见看我,难过的是霜霜。我也不懂您为什么不喜欢他,他为了救人年纪轻轻就去世,这……”
    梁淑玉听见了那么一些苗头,看陆嘉时的眼神又带了些悲悯,直接打断道:“你问问她他救的是谁?她敢不敢告诉你?”
    “妈!”梁以霜带着哭腔大叫,她绝对没有想到梁淑玉会在今天说出这件尘封已久的秘密。
    陆嘉时不解,皱眉看向梁以霜,梁以霜像梁淑玉刚刚那样回避着他的目光,这种举动让陆嘉时惊诧又疑惑。
    梁淑玉落下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不顾梁以霜制止,不顾她正急得泣不成声。
    “她没告诉你是不是?那个男孩为了救她死的,她这辈子怎么走出去!”
    这根“稻草”超重,同样压死的还有陆嘉时。
    chapter 52
    梁以霜一直认为,回忆起来当年那段往事,不论是她自己还是梁淑玉,都应该是带着歉疚的。
    可似乎个体对于同一事态的选择也会略有差异,父母这一代人是不愿意承认错误的一代人,因此梁淑玉多年不变地坚守着对沈辞远的嫌恶,或许直到死也不会消除。
    梁淑玉对沈辞远的厌恶其来有自,应该追溯到梁以霜和沈辞远刚在一起的时候。
    时间点回到那个清纯躁动的告白夜,晚风与海风齐作,少女单薄的t恤短裤也染上不轻不重的一层暑气,脖颈被蚊虫叮咬微微泛红。
    那天梁淑玉轮夜班,天亮才能下班,沈辞远的爷爷奶奶于两天前跟了个旅行团到云南旅游,沈辞远这几天都是一个人住。
    天时地利人和,凌晨三点多钟的街道旁,他主动邀请梁以霜跟他一起回家。
    还记得在沈辞远说出这句邀约之后,梁以霜毫不客气地对着他的头就是一掌,实话说沈辞远并不喜欢被人打头,或者说大部分人都不喜欢,可是梁以霜打他他一点也不生气。
    梁以霜骂他:小流氓。
    沈辞远喊冤:梁以霜,你想什么呢?
    那时候的梁以霜还抑制不住在喜欢的人面前害羞,也有小女生的内敛与含蓄,红着脸瞪他半天也讲不出口她内心对他的猜测。
    沈辞远也脸红,为体会到梁以霜的想法而羞耻,手心已经都是汗,还是鼓起勇气伸过去牵住她的。
    少年少女回避彼此的视线对峙着,直到沈辞远先忍不住,磕磕绊绊地解释:我…我不是那个意思。我不是想你家里只有你自己,我家里也只我自己,我们两个一起……还能做个伴儿。
    梁以霜抬头,在月色与路灯下一双大眼睛紧紧地盯着他:万一你不老实呢?
    沈辞远急得不行:你想哪儿去了?当然是你睡我房间,我睡我爷爷奶奶房间!你把门锁上,我把钥匙交你手里,我怎么不老实啊,半夜撬锁吗?这都三点多了,再不回家天都亮了……
    她抱着一颗惴惴不安的心跟沈辞远回家,即便日后交往了几个心口不一的男朋友后知道了一些男女交往的定律,比如男生说睡素的就只是说说而已,他们压抑不住另一番目的。
    可沈辞远并非如此,沈辞远是她迈向心理上的成熟之前最后的一片赤忱之地,永远不会被亵渎。
    剩下的半个夜里,她睡在满是沈辞远气息的床上,孤独又心动,始终难以入睡,挂念着隔壁房间里的那个男孩。
    男孩同样挂念着她,为刚刚两个人关系的巨大改变而亢奋,惴惴不安地想要靠近她又不敢。
    梁以霜每次回想起来睡在他床上的那一夜,在沈辞远去世后的多年里一次次回想,都十分感念他在天将大亮之时发过来的那条短信。
    沈辞远问她:霜霜,你睡没睡?
    原来另一个房间里的他也同样难眠,梁以霜搂紧被子偷笑,回复他:没有。
    很快传来敲门声,咚咚作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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