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没有想到,名动天下的百音阁阁主喻殊竟是生得这副模样。
眉目隽秀不输世族大家的俊俏公子,周身贵气不输养尊处优的皇族贵胄,凝目注视的目光仿佛是春风吹拂深深湖面荡开的波纹,慵懒闲适却缱绻温柔,丝毫不见身为阁主在血刃刀锋之上行走的戾气。
她完全想象不出这看似无害之人有怎样的心机手段,竟能在无数仇家面前屹立不倒,甚至让百音阁成为了南家灭门之后父亲指给她的唯一的安身立命之所。
在南家十七年的光阴尽付东流不休的滚滚逝水,她闭上眼睛只回忆到了大片大片怵目的鲜红,如同泼墨般盛开的血色莲花,空气中久久不散的血腥味梗塞了她的呼吸,几乎令人作呕。
手中的锦帕因被她攥得太紧已经褶皱起来,她颤抖着双手将它缓缓展开来,入目是一行血书,短短三个字
百音阁。
南家二小姐南乔,本不愿委身于任何人,更不愿苟且偷生,但偌大家族转眼间便只剩她一人,她无论如何都不可能放下心中仇怨。
如今她真的到了百音阁,本想着百音阁阁主能助她复仇,谁料他在见面的第一天,就给了她一个难忘的下马威。
她只能将头低下,长跪不起。
南乔思及方才抬头还瞥见一个容颜惊世的妩媚女子趴在阁主身上,将头埋得更低。
她知道这个女子叫做九阙,当时就是九阙带着她进了百音阁,将她养伤的这七日安排得处处周到。因为九阙的长相实在不是一般意义上的漂亮,而是千万人中都难一见的惊艳,所以她印象很深。
九阙靠在喻殊肩头,看了看阶下跪着的少女,又收回目光,一只柔若无骨的手攀在喻殊的肩头,靠近耳语道:
“南家二小姐身上伤还没好呢,这么冷的天,跪了挺久了,阁主不知道怜香惜玉,让人家起来”
喻殊不动声色,眸色淡淡看定九阙,与她交换了一个眼神。
九阙心下了然。
喻殊虽对南家二小姐施以援手,但很显然,他只会救聪明的人。
南乔的两条腿已经被冻得没有了知觉,但不得百音阁阁主首肯,她断不敢起身,恍惚间,一道带着狡黠笑意的声音在寂静的大殿中响起,正是九阙期期然开了口:
“这姑娘模样生得倒是不错,”她抬手轻轻抚住喻殊的侧脸,声音里的笑意愈加明显,“阁主可还喜欢”
喻殊总算又开了尊口,淡淡唤出“九阙”二字已然带了几分警告的意味,然而紧随其后的一句话却又将话锋转成恰到好处的亲昵
“别闹。”
九阙嫣然巧笑着站起身,“好啦,我这便走了,才不打扰你与这位姑娘。”
走至依然跪在冰凉地面上的南乔身旁时,九阙微微倾身伸手欲扶她起来,南乔因着没有喻殊的准许,果断地避过了九阙的手。
对南乔这样的反应,九阙也不恼,只是觉得没趣,她蹲下身来,在南乔耳畔软声留了句话,言毕还冲她眨了眨眼睛。
一个女子若是美到极致,大抵便成了九阙这种浑然的娇媚姿态。
九阙站起身,回眸看向喻殊,见喻殊仍是面无表情,只无所谓地娇俏一笑,如同娇花映水。她矮身行了个礼,仪态万方地走出了大殿。
此时天色尚早,昨夜下了一场雪,雀檐上仍有未完全消融的积雪,化雪时,总是寒气很重。
九阙穿的稍显单薄,又从较暖的室内出来,当下冷得打了个寒颤,恰在此时身后传来一阵脚步声,是殿中的小丫鬟追了出来,给九阙递了件狐裘,说是阁主的意思,表情里透着些不情不愿。
九阙抬手接过,将狐裘在肩头裹紧,“代我向阁主道声谢。”
小丫鬟胡乱地点头应好,逃也似的转身跑开了。
喻殊殿里的这些丫鬟,都不太待见九阙,因为她在阁主面前实在是太无法无天,奈何阁主对她纵容万分,所幸九阙对旁人的眼光向来不太在意。
九阙吸了吸鼻子,在冷凝的空气当中闻到了悠悠的腊梅香。
她先是感慨了一句,今年的腊梅开了呀,然后又想,她给南乔的提示应当已经很到位了,若是南乔再悟不过来,被喻殊踹出百音阁也就不能怪她了。
嗯,仁至义尽。
九阙觉得自己圆满完成了喻殊交代的任务,美滋滋地回到了自己的住处,百音阁西阁第八间。
其实九阙一直对百音阁的规制颇有微词,她觉得左右不过一个大了点的江湖组织,犯不着这么等级森严。
百音阁分为五个相对独立的部分,除却阁主喻殊所居的府邸,剩下的四个便是东、西、南、北四阁,职位冗杂繁复,九阙所在的西阁,没什么特别,唯一的一点便是西阁中人皆是女子,想来如果南乔顺利入阁,也会被分到西阁来。
九阙曾向喻殊打趣过,你这西阁怎么整得和皇帝的后宫似的,只放女人,还一二三四五地给房间编上号,等编到三百六十五个号,怕不是一年间,每天晚上都能翻不一样的牌子。
她说话,正是一场欢愉过后,窝在喻殊怀中说的。喻殊很久之前就教她,不要在床上说讨人厌的话,九阙还就喜欢跟他对着干,她当时说完,还在心里自鸣得意了一会,认为自己这话讲得非常讨人厌,能惹得喻殊生气是再好不过了。
但喻殊非但没生气,还低头在她头顶亲了一口。
他显然是困极了,意识有点迷糊,回话的时候嗓音微哑,又沉声如玉:
“只有西阁第八间有我一张牌子,别的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