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满扯了半天不见她动弹,自己也没意思,百无聊赖撒了手,睨着眼看她含着泪慢慢收拾被自己扯松了的辫子。
水杏把辫子重新结好,拂了拂脸上的土和灰,眼里的泪差不多也都屏了回去,手又伸进刺骨的水里,接着洗起衣服来。
小满仍站着,皱着眉,眼睛一眨不眨盯着她。
水杏抬头,仍和先前一样,朝他柔柔一笑,好像从来未曾受过他的欺辱。
小满哼了一声,头也不回地跑远了。
水杏目视着男孩儿远去的身影,好一会儿,才垂了头,继续做活。
对小满,她总讨厌不起来,即使这小男孩儿从不给她好脸色看,可还是讨厌不起。
或许是年纪还小,小满生得和这一家子都不大一样,于家几口人都有一张从一个模子里刻出来一般的黑黄脸膛,五官也粗粝,带着一股在常年庄稼地里烟熏火燎的蛮气。
小满倒是白净而俊秀的,眼睛黑亮有神,小嘴红艳艳的,嘴角总是不乐意似的朝上微微撇着,不像庄稼人家的孩子,倒像地主家娇惯的小少爷。
水杏从前有个弟弟,生得不如小满好看,但是也有一双黑亮灵动的眼睛。
她的小弟弟桃生,只在世上活了八个年头,就是小满如今的年岁。
桃生在时乖得很,总是奶声奶气叫着阿姐,扯着自己的衣襟,蹦蹦跳跳跟着自己。
小满其实也可怜,小村子里没有什么年龄相近的玩伴儿,唯一能陪他的大姐姐嫁了,没人顾他,他就只能一个人蹲着摆弄石子和树枝。
水杏忙里偷闲,按着从前桃生欢喜玩的,做了些沙包毽子一类的小玩意儿给小满。
小满一点不领情,满脸嫌弃地扔还给她,嘴里说,“丫头玩的东西,谁要啊。”
水杏不恼不响,拾起来,拍了拍,默默放在了一边。
隔了几天,却看见小满一个人在踢毽子。
瞧见水杏来了,他立马就把毽子一丢跑走了,小脸儿涨红着,偏偏还不忘记回头来对她哼一声说,“不好玩。”
水杏说不来话,但是勤快能干,手脚麻利,嫁到于家接手的这些家务事,原本在自己家也没有少做,因此上手不困难。虽然年纪小,但她里里外外,样样都弄得井井有条,即使婆婆再有意刁难,也挑不出她什么刺儿来。
最难以忍受的是夜里,到后来,就连见着那个黝黑粗壮的人影子,水杏都会不自觉地发抖。
但那种事,偏又怎么样都躲不过去,只有隐忍受着,如同无休无止的酷刑一般,没有解脱的时候,只能逐渐转为麻木。
日子这样一日一日熬着,腊月过了,转眼又是开春,水杏没有想到,解脱的那天会以这样的方式,来得这么快。
是在一个晌午,水杏在院子里喂鸡,突然有几个村人急急忙忙奔了进来,嘴里嚷嚷着,“不好啦,你们家傻春落水啦。”
她跟着去到河堤上的时候,大春已经被人捞了上来,肿胀的尸体上盖了一块破席,蛰伏了一个冬天的蚊虫打着转儿在边上来回徘徊。
水杏觉得胸口有些异样,被一股呕吐的冲动压迫着,她转过了身去。
在田里做活得知消息的于家老两口子跌跌碰碰地跑来,老于头看着儿子的尸体发了懵,刘桂香站不住,双腿一软就跪倒在了河堤边上。
水杏过去搀扶她,被她一把搡倒在地,嘴里连哭带闹地嚷着,“你这个丧门星,克死了我的儿,是你这个丧门星”
跟着跑过来的小满也学了母亲的舌朝她大声嚷嚷,“丧门星害死了阿哥”
围在边上看热闹的的村人们交头接耳地议论着,不约而同都把眼光都放到了水杏身上。
这事儿似乎确实没有办法解释。于大春确是脑子不好使,但究竟为什么会在天还料峭的初春一个人跳进那条冰冷刺骨的河里,谁也说不清楚。
大春死后没有多久,婆婆刘桂香也病倒了,水杏的日子更加如屡薄冰,要照顾病榻上的婆婆,又默默把婆婆的活计都分担了过去,日日忙累得连喘口气的时间也没有,却还讨不到一点好。
婆婆不给她好脸色看,小满也是成天对着她丧门星长丧门星短地招呼。
水杏总以为日子慢慢的,还会好起来的,谁知道这“丧门星”三个字就好像是跟定了她一般。
就在大春死后没几个月,婆婆刘桂香也跟着撒手人寰。
好端端一家人,在她嫁来不到半年的时间里,就死了两口,任谁也免不得要唏嘘几句。
刘桂香下葬之后,整个人好像一下子苍老了十几岁的老于又从隔壁村请来了道士,在家里焚香烧纸地驱邪。
水杏低着头呆呆立着,小满披麻戴孝,也一声不吭地立在边上,家里连着的丧事使他好像也老成了不少。
生活总还要过下去。
婆婆去了之后,小满变得寡言起来,家里更是冷清。
水杏天天都要忙里忙外地操持,也是故意要让自己一刻都没有停歇的时候,好不用去面对旁人的风言风语,也避免着和公公独处的尴尬。
忙完了一天,简单地擦洗过身子,一挨上榻,什么都顾不得想,立刻就能沉沉睡过去。
这一天,在半梦半醒里,水杏忽然有种异样的感觉,冷不丁睁开眼,就瞧见了老于那张离自己咫尺的,沟壑丛生的老脸,他那树皮一样粗糙的手,正慢慢地摩挲着自己的脸。
水杏吓得打了一个激灵,半点睡意也没有了,从塌上直起身子,用棉被裹着身子就朝后退。
老于仍是一点一点逼近她,龇着一口黑黄的牙齿朝她狰狞地笑,“你啊,是我拿亲闺女换回来传宗接代的。可你现在克死了大春,又克死了老婆子。你得给我再生个儿子出来,这是你欠我们于家的。知道不”
水杏含着眼泪咬着嘴唇,摇着头,只是一径儿地朝后退,直到背抵着墙壁,退无可退。
老于突然又换了一副嘴脸,五官皱起,挤出了两滴浑浊的老泪来,“我苦啊。好媳妇儿,你就可怜可怜我吧,好不”
水杏无助颤抖着,不停不停摇头,眼泪扑簌簌落下,手快要把棉被揪破。
老于的手从她的脸上滑下,伸到她的衣领口,用力一扯,大半片雪白的胸脯和翠色的肚兜就袒露了出来。
老于看得眼睛发直,呼吸沉重急促起来,整个人朝着她重重地压过来,一股浓烈的的浑浊气使人几近作呕,偏又是怎么样也推不开来。
就在她绝望,几乎放弃了挣扎的时候,突然一声闷响,老于像一个陡然僵死了的动物般从自己身上歪倒下去,一个凳子“啪”的一声滑落在地,猩红的血沿着他的发际分散着流淌下来。
水杏仍在抖着,慢慢抬起眼睛,泪眼朦胧里,看见男孩儿立在床榻边。
小满也在抖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