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大概便是老祖宗的关爱了吧,和仪仔细答应着,又把送给空巢老人的礼物递过去,寒照样给她一个绣四合如意的红色小锦囊,里头多半是些金锞子、玛瑙珠儿、玉石翡翠小护身符一类的,和仪收了礼,说了吉祥话,还是没动弹。
寒见她礼也送了也收了、吉利话也带到了,人还没走,大概知道她想问什么,“我只能告诉你,君倾不是她的本名,她生前叫什么我也不知道,只是她被葬在这边,告诉我们,她叫君倾。君王倾倒、祸国乱世的君倾。她的陵墓是皇后规格修建的,那个颐……身有龙气。多的,我也不大清楚了。”
和仪虽还是满心的疑惑,却也知道问不出什么了,告辞后又探望了桃夭与君倾,君倾的陵寝还是一如既往的空荡,然今年却多了另一只鬼,就蹲在洞口,手上摆弄着些珠玉络子,毫无往日风范。
和仪与他打了招呼,随意扫了一眼:旁边手帕上托着君倾送给她,前些日子又被她还回去的那块玉,颐满手摆弄着金银二种、珠绒二类与各色丝线,很有几分焦头烂额的模样,却很认真。
大致都是君倾喜欢的颜色。
和仪微微一笑,心中了然。
离开蜀中那日空中飘着好大的雪,和仪穿着一件非常厚实的羽绒服,可以说是臃肿了,星及还是不放心,又道:“不如我跟着你去吧,昆仑那边好冷的。你这气血刚养回来几分,大雪山里挨一夜,又完了,那祭袍也单薄得很。”
她满心放不下,杜鹃和顾母也在旁边念念叨叨,顾一鹤向和仪传送着想和她一起去的目光波动,又挂念着和仪昨天交托给他的任务,很舍不得。
和仪无奈,一一安抚了一遍,走到顾一鹤跟前,微微倾身踮脚在他额头上轻轻印了一下,然后提上沉重的箱子毅然决然地转身上了直升机。
顾一鹤站在原地目送她背影,良久,缓缓抬手摸了摸额上方才与柔软接触的一寸地方,低声道:“一路顺风,我的……”未婚妻。
这是毛凝眉第一次参与如此大的祭祀场合,她看起来很激动。
直到大家在昆仑一处山头安营扎寨了,她还是没冷静下来,绕着营区不断地踱步,手上捏着一串手珠,瞧着眼熟,仿佛是茅山现任掌门的随身之物。
毛道长就站在不远处含笑凝望着女儿,见和仪走过来,笑呵呵道:“这天下未来总是你们的,今儿就是她的第一道关口了,晏晏,去劝劝她吧。”
和仪在袖口里掏了掏,取出那块玉,笑道:“茅山的老前辈托我给她带一样东西呢,少主初掌事,得了多少方的牵绊寄挂呀。”
“那更是她晚辈的荣幸了。”毛道长仔细看了两眼,一叠声地道:“快过去吧。”
神奇的是,毛凝眉手握上那块玉,心里仿佛就有了底儿,长长舒了口气,看向和仪:“晏晏,我一定要成。”
“会的。”和仪握住她的手,眉眼明媚如春光。
普济寺惠岸大师是带着相为玉来的,笑呵呵道:“我带着小徒弟来开开眼!可惜我家大徒弟来不了,等会儿为玉你记得视频直播给你师兄看!”
如今青龙灯的掌灯人是北天师道,但四灵大祭这样难见的事情,两家怎么也得争一番,最后还是当代龙虎山天师亲至,小心翼翼地请出了青龙灯。
祭祀的正地方实在昆仑之巅,好险峻的山脉,多少年没人拖着东西浩浩荡荡地到了山顶,山顶的冷风吹在脸上刀子刮得一样疼,和仪身上的祭袍大概有十几层,此时也轻而易举地被吹透了,她这样抗冷的人,也不由得微微打了个寒战。
然而此时没人抱怨这一份寒冷了。
四盏灯按照四方位安放,祭坛的布置皆由主持祭祀的四人亲力亲为,毛道长和相为玉他们在外面搭把手,也都是心甘情愿的。
“此值辛丑之年,新年开泰,万物复始。”
“人间经此大劫,砥砺而行,大难兴邦,未有言败。”
“昆仑集万物精,乃系天地灵气之源也。”
“时正除夕之日,升四灵灯,立五谷坛,于此,诚挚、祭天。”
祭文并不是传统的骈四俪六,安老执笔,半古半白,倒是让和仪很松了口气。
“今诚愿,辛丑年风调雨顺五谷丰登。”
“今诚愿,辛丑年人间兴乐天下太平。”
“今诚愿,辛丑年万物开泰四时吉祥。”
“今诚愿,辛丑年一朝一夕人民安乐。”
“今诚愿,灵气复苏,天下盛状,犹胜往昔。愿传普教,引民向善,得重因果之业、善孽之分、阴司之正、天下之安、大道之兴!”
“苍天在上,凌霄重九,此诚愿也。”
随着最后一声祈愿,四人齐齐俯身拜下,凌厉疾风呼啸来去,却没熄灭四盏灯中火红之光。
额头长长触地,冰凉雪山的触感贴在额间,和仪心中无端生出万种悲怆来,一时狂风骤起风雪狂乱,四人坚持着纹丝未动,风雪停息,再度起身时,众人却分明瞧见和仪脸上两道泪痕。
心中悲意已然消散,四盏灯中的光让人心里暖暖的,和仪不由扬唇一笑。
远方天光忽然大亮,星空中挂着红霞,本就是千百年难得一见的奇景。
毛凝眉忙要起身冲和仪来,和仪微微摇头,“得,您还是缓缓吧,我也不知道我怎么了,容我也缓缓。”
“那边的红霞好美。”她姿态轻松地往雪地上一道,脸上的笑容让人希望油然而生,却又不明自主地落泪。
“今日新春还旧年,万象更新。又是一年,四季变换好时节。”营地里,和仪灌了口烈酒,身上微微泛起暖意,姿态洒脱。
“此朝新月改旧颜,三阳开泰。又是一年,人间朝夕好风景。”毛凝眉给自己也斟了杯酒,笑呵呵地与她碰杯。
“快看!”相为玉难得失了沉稳,指着天边:“那是什么?”
流光金色溢彩,惠岸大师朗笑几声,一巴掌拍在徒弟脑壳壳上:“臭小子!帝流浆都不认识!”
“好浓郁的灵气。”和仪盘腿坐在地上,又灌了口酒,“这昆仑不愧是昆仑。”
语罢,微微愣怔。
瞬息,众人相视洒脱大笑,即使跟着来保护他们以及开路的军方人员很摸不着头脑,被这样的笑声感染,也跟着笑出口来。
笑声回荡在天空中,经久不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