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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陈遥知被吓得说不出话来。
    陈映雪叹一口气,“陵儿别吓她,家里出了这样的事她心里也是不舒服。虽说我们要回云仓了,但山不转水转,好聚好散给别人留一个好印象总不会是坏事。”
    “她有什么不舒服的,家里变成这个样子还不都是她害的。”
    陈陵感念姑姑为自己所做的一切,心道姑姑事事都是为了陈家。为了救他的性命,竟然毫不犹豫地把所有家产都献出去。
    他腿废了,家里也落败了,造成这一切的罪魁祸首还不知悔改。公冶楚不追究,姑姑也让他别和妹妹计较,他却做不到。
    刚才那句话他可不是说说而已,他不仅要割了这祸水的舌头,还要让她尝尝断手断脚的滋味。一想到这里,他心里既快意又疯狂。
    陈遥知又打了一个寒战,不甘心地任由下人把她扶上马车。
    陈映雪整理衣襟朝对面走去,街上行人不少,往来百姓书生络绎不绝。她单薄的身影穿过人群,像是浓墨重彩画卷中的一抹淡影。是那么的不起眼,却又是那么的与众不同。
    第一琴行内,裴元惜正在等她。
    她行了一个礼,“我们一家就要回云仓,特来和夫人告个别。此一去怕是再无相见之日,我祝夫人一生平顺富贵年年。”
    “多谢陈家主。一回是侥幸,凡事没有第二回。还望陈家主日后多多约束陈公子和陈姑娘以及陈氏众人,莫要再犯什么事,否则可就不是破财消灾能解决的。”裴元惜也不知道为什么,像是笃定她会来一样。
    她表情十分淡然,态度很是真挚,“夫人放心,我虽是一介女流,却也是个重信守诺之人。但凡我活一天,便不会让陈家人踏进东都城半步。”
    听起来这话是信守诺言,细究之下越发觉得她和陈家有仇。
    她是陈氏庶女,听说自来得陈老家主的宠爱和兄长的看重。陈氏族人没有敢小瞧她,她在云仓她的名声一向不错,不知哪里来的怨恨。
    “陈家主是个爽快人,我们也相信你能说到做到,所以我家大人才没有降罪陈家。”
    “大都督宅心仁厚,我们陈家感激不尽。夫人你也是个善心,和大都督真是天生的一对。在大都督心中万千财宝也不能与夫人相提并论,着实让人羡慕。”她的眼神不再悲悯,流露出几分真实。
    裴元惜微微一笑,“大都督可当不起你这一句宅心仁厚,我更是不敢认善心二字。客套的话不必多说,以后谨记自己的承诺便可。”
    陈映雪也笑了,笑得极浅。“这世人有很多人虚情伪善,或是为私欲或是为权势。他们为名为利戴着假面具,反倒是受人尊敬名声极好。在我看来他们那样的人不知夫人你来得真实,你和大都督果真是一样的人。”
    裴元惜见她不是和她拉家常的,也不是想听她的恭维和吹捧。她说别人虚伪,她自己又何尝不是那样的人。
    她仿佛知道裴元惜在想什么,“夫人想必有很多话要问我吧。”
    裴元惜心下一动,“陈家主会告诉我吗?”
    她认真回道:“会。夫人但有所问,我必知无不言。”
    “你知道我要问什么?”裴元惜看着她,试图从她的脸上看出什么来。
    她的表情依然平静,目光还是那么的淡然悲悯。在裴元惜的直视中,她眼中的悲悯慢慢变成自嘲。
    “夫人是不是想问我有没有害过裴夫人?夫人是不是还想问我有没有指使李姨娘和劳婆子?夫人是不是还想问我和曾太妃之间有没有什么不可告人的来往?夫人是不是还想知道我认不认识向氏?”
    裴元惜震惊着,面上却是不显。
    没错她说的这话确实是自己心中的疑惑,她能一一列举出来证明她和这些事全部有瓜葛。只是她的眼神太过坦荡,反倒让人越发看不懂。
    “夫人是个爽快人,还请你告诉我这些事和你有没有关系?”
    “有。”她回得太快太干脆,似乎早有准备。
    裴元惜心生警惕,事出反常必有妖。对方如此痛快直接,反而有种说不出来的诡异。她只身一人前来,身上莫非有什么玄机?
    “陈家主如此心诚,我竟生了小人之心。若有得罪之处,还请陈家主见谅。”
    默默站在角落里的柳则手按在剑柄处,往前走了几步。
    第125章 报应
    陈映雪脸上不见惊骇也不见恼怒,一如既往的平静从容。“凡事小心为上,夫人这是应该的。我年长夫人许多,经过的事见过的人比夫人多一些,自是知道世上什么样的人都有,什么骇人听闻的事都会发生。夫人是大都督最为看重之人,再是小心都不为过。”
    她语气诚恳,如同长辈般宽容。
    裴元惜道:“夫人雅量,还请夫人替我解惑。”
    “我十七岁时曾来过东都城,有幸认识了你母亲和曾太妃。那时曾太妃不过是曾家一个不受宠的庶女,因着你母亲的身份她倒是得了不少好处。你母亲是侯府嫡女性情单纯,我怕她被人利用便提醒过几句。至于她身边的丫头婆子,我仅是见过几回,并未说过话。”她神情不作伪,这部分的话同母亲也对得上,至于其它的无从可考。”
    “那向姨娘呢?”裴元惜问。
    她眸光幽远,似是在忆起往昔,“向姨娘的事,我曾经听说过。那时候我还听人感慨说昌其侯府夫人好本事,你母亲连个庶出的姐妹都没有。”
    沈氏是侯府嫡女,出身好长得好性情也好。家中没有庶出的姐妹勾心斗角,走到哪里都是人人羡慕的对象。
    曾太妃受她的恩惠不假,心中未必不嫉妒她。再者因着巴上她过上了好日子,看不惯的人没少议论,什么难听的话都有。久而久之嫉妒和恨扎了根,便生了害人之心。
    “我是陈氏庶女,承蒙父亲看重颇为受宠。我父亲交友甚广,家中客人往来有鸿儒学者还有许多奇人异士。离我们云仓不远的蓬山住着一位高人,世人称他为窦天师。我父亲常去山里同天师学道,时常带我一同前去。父亲同高人论道时,我从旁帮着替高人打扫院子整理屋子。有一回我误进了高人的药庐,看到里面关着一个女人,那人便是向姨娘,当然彼时我并不知道她的身份。”
    父亲曾查到向姨娘被人买走,想来便是那位高人。怪不得父亲查不出那人的身份,原来是个隐世的天师。
    陈映雪的目光中又流露出那种悲天悯人的仁慈,“你不知道她当里有多惨,人不人鬼不鬼的,还被铁链子栓着。她告诉我她是天师的女人,天师就喜欢她那个样子。此后我便时常去找她说话,说得话多了,她也我和我说了一些以前的事情。不过那时候我还不知道她曾是昌其侯府的妾室,只知道她是被大户家卖掉的姨娘。”
    “好几年后的一天,天师突然死了,药庐也被火烧得干干净净。她不知从哪里冒出来找到我,我见她可怜便赠给她一些银子。她说以后会报答我,我也没当一回事。又是好几年过去,我都快把她忘记了,不想这次我到东都城之后她又找到我,我这才知道她的身份。我是万万想不到她会冒充昌其侯老夫人,等我发现不对劲想去提醒你母亲时,你们已经知道了。”
    她说的字似乎每个字都没有撒谎,娓娓道来并没有什么突兀之处。细细思量又觉太过寻常,似乎每个字都在掩藏着什么秘密。
    裴元惜冷冷一笑,“就这些?”
    “事实就是这些,不过我后来心生怀疑查到了一些。你母亲身边的劳婆子是曾太妃的人,曾太妃骗了劳婆子,让她以同样的方法的收拢了李姨娘。后来又和向姨娘勾结在一起,她的死是向姨娘杀人灭口。”
    “合情合理。”裴元惜面色一沉,“不过向姨娘临死之前还说了一些事,陈家主想知道吗?”
    陈映雪眼神微闪,“夫人如果愿意告之,我自是洗耳恭听。”
    裴元惜看着她,“人都有自己的秘密,我不欲窥探别人的隐私。但别人若害我,我当然不会心慈手软。那位窦天师其实是被向姨娘杀死的,陈家主可知向姨娘为何杀他?”
    “具体的我不知,想来是不堪那样的日子吧。”陈映雪神情瞬间低落,看上去很是同情向姨娘的遭遇。
    裴元惜不愿探寻别人的秘密,也没有揭别人伤疤的喜好。“世间人有千中,愚昧或是聪明,心狠或是仁慈。有人机关算尽两面三刀,有人仗义侠心两袖清风。有人高高在上身份尊贵,有人低如尘泥不如草芥。人之所以为人,无外乎喜怒哀乐贪嗔欲痴。然而并非所有人都能称之为人,有些人根本不配为人。”
    陈映雪低落的神情变得诡异,说不出是在哭还是在笑,“夫人说得没错,有人连畜牲都不如,又怎么配得上人这个字。”
    她眯起眼,仿佛在回忆着什么。
    古香古色的书房里,上至书架书桌下至茶具笔架处处透着读书人的文雅。飘满墨香的书桌,横铺的不是洁白的宣纸,而是不着寸缕的女子。
    女子的周围,围着三名男子。
    一位正是陈家的家主陈学儒,一位是个仙风道骨模样的男子,另一位衣衫褴褛满目脏污,不知是从哪里找来的乞丐。
    仙风道骨的男子手里握着一条蛇,“陈家主,还是你会玩。你这里从哪里买来的好货色,都玩了好几年怎么如此经用。不比我去年买的那个姑娘,没一个月就死了,太让人扫兴了。”
    “这你就不知道了吧?那些个清白人家的姑娘哪里比得上勾栏里出来的,你下回买一个试试就知道。”
    “陈家主,还是你懂得多。”
    “这贱货被我买来的时候还怀着身孕,她成天迎来送往的还被灌了绝子汤。这样都能怀上,可见那贱中是个命大的。”
    他们不知道书房的窗户外有一个小小的身影瑟瑟发抖,那是幼年的陈映雪。
    那个女人是她的生母,陈老家主最宠爱的小妾。整个云仓人都知道她的生母受宠,姨娘在人前永远一副备受宠爱的模样。
    姨娘不喜欢她,甚至厌恶她。
    后来正是这个人人羡慕的宠妾,让父亲毫无光采地死在床第之中。陈家人好名声,这事被瞒得密不透风。
    父亲死后,姨娘自尽。
    世人都说姨娘重情重义,是为父亲殉情而死。有这样一位痴情忠贞的生母,她在族人中的名声越发的好。
    所以每当听到谁谁谁是个大善人,谁谁谁是个正人君子,她无一不嗤之以鼻。
    她整个人的气质都变了,阴沉着脸似讥似嘲,“越是道貌岸然的人,骨子里越是龌龊得紧。我从不相信世上有表里如一之人,什么姐妹相亲、夫妻情深、母子连心全是假的。”
    “因为你不信世间有真情,所以你便见不得别人好。”裴元惜道。
    她也不否认,“我提醒你母亲小心曾太妃,不想你母亲那么蠢竟然听不懂。我离京的时候还在想也不知道她什么时候看清曾太妃的真面目,我是真没想到她会被骗得如此之惨。”
    这话裴元惜无法反驳,“你不耻那些虚伪假善之人,不想你自己也会成为那样的人。你敢说自己真实不作伪吗?你敢说自己提醒别人时真的是出于真心吗?”
    “我不敢说,因为我并非真正良善之人。”陈映雪面不改色,“不管我是个什么样的人,至少我没有害过人。”
    裴元惜相信她没有亲自害过人,“助长他人之恶,比为恶更甚。”
    她没有替自己辩解,“是非黑白在人心,我问心无愧。”
    好一个问心无愧。
    “陈家主,你相不相信有报应?”
    “我相信。”陈映雪认同。
    陈家在她这一代没有嫡女,她这个庶女原本是要送进宫的。陈家之所以想送她进宫并非盼着她得宠,而是一中恶趣味。她这个连生父都不知道是谁的贱种要是得了宠幸,那才天家最大的笑柄。
    父亲有大儒之名,实则是个极其狂妄之人。他蔑视天家野心极大,从他给孙子取名便可窥得一斑。
    陈陵,应该是陈凌。
    陈在前,凌在后。
    原本她是可以借着选秀摆脱陈家的,但是她放不下。放不下那个清风明月一般的男子,那个自小把她当成亲妹妹疼爱的兄长。
    在她心中无人能及的兄长,却娶了那样一个蠢妇。她讨厌那个蠢妇,如果没有对方那么她就永远是兄长身边唯一的女子。
    有时候她会想,兄长之所以疼爱她是因为他以为自己是他的亲妹妹。如果他知道自己是个连生父是谁都不清楚的贱种,他会不会对自己露出厌恶的眼神?
    她知道自己不是父亲的孩子,所以她很听话很懂事。她不过是想永远留在兄长身边,谁能知道她再是乖巧顺从亦枉然。在她落选回云仓后,父亲居然打算把她送给天师换长寿的丹药。
    好在她替自己报了仇,父亲死了,天师也死了。
    有些秘密永远不会有人再知道,除了她自己。
    什么百年清流,藏污纳垢比那勾栏之地还要龌龊。那样的家族居然世代受着人们的尊敬和景仰,简直是一中讽刺。
    陈家先祖拒官归隐,正是看透世事无常天家无情。可惜陈家子孙没能体会先祖的一片苦心,一代比一代膨胀。他们排除异己不容谢氏,他们表面读书育人实则坏事做尽。
    如果说陈氏先祖有风骨,那陈家后人就如同附骨之蛆。他们吸食着先祖的骨气,行的却是肮脏卑鄙之事。所以他们遭到了报应,才会有今天的结果,而她将和陈家那早已坏掉的根一起继续腐烂。
    裴元惜不想她会认同自己的话,一时竟不知还有什么可说的。像陈映雪这样的人,心理素质之强大非凡人可及。
    “你既然相信有因果报应,你就不怕…”
    “夫人,我已经有报应了。”陈映雪眼中无泪,却像是在哭,“一生自梳不嫁人,无情无爱孤独终老,这不是报应是什么。”
    这下裴元惜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她告辞的时候还是那般从容淡泊的模样,只是在向裴元惜最后行礼时说了一句话,她说:我不后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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