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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不会死,别怕。”程锦年散着一头长发,站起来,在梁道卿面前蹲下,认认真真地观察他的痛苦表情,发出失望的叹息,“你这样不好看,不美。”
    “……呜……”梁道卿凝视她,泪流不止,思维近乎停滞。
    他的眼睛失去了神采,俊俏的脸扭曲着,嘴唇白得没有血色,牙齿咬破了下唇,颤抖的五指抓着地毯,腰紧紧地绷着,身上的每一块肌肉都在表达极度的痛苦与恐惧。
    他是人,不是观赏的物。
    人怎能在胸膛被剖开的时候表达美?
    程锦年抚摸他的脸,她的手指是温热的,声音平淡冷漠:“听过‘梨花带雨’吗?当女人哭泣时,她的姿态要像沾着雨点的梨花一样娇美,才能得到怜惜。没有人关心这个女人为何哭,他们只会评价她哭得好看不好看,讨论她的哭泣是否虚伪做作。”
    “……陛下……”源源不断的泪水从梁道卿的眼睛里流出来,润湿程锦年的手指,他忍着痛,委屈又努力地向她展示自己最好看的模样,换取她对他的怜惜。
    此时此刻,他憎恨他的性别,憎恨所有的男人。
    为什么男人会发明“梨花带雨”这样的词语?!为什么男人能冷酷残忍到观赏女人的痛苦姿态,并评头论足!?
    读懂了梁道卿的恨,程锦年将满是泪水的手指拿到面前,伸出舌头舔了舔。
    味道苦而涩。
    她把手指上的眼泪抹在他的衣服上,他虚弱得受不住这小小的力度,仰面躺倒,鲜红的心脏急促地在敞开的胸膛中跳动,脏器颤抖。
    “对于男人来说,女人的眼泪是致命的温柔武器。”程锦年坐在鲜血弄脏的地毯上,俯视躺着的梁道卿,神情似慈悲,似冷漠,“我尝过我的眼泪,也尝过你的眼泪,两种眼泪的成分没有区别,也没有毒。我的眼泪不能杀死你,你的眼泪同样不能杀死我。你猜,‘女人的眼泪是武器’这种离谱的话,是谁发明的?”
    “……不是……我……”梁道卿哭着说道。
    他吃力地蹭了蹭她的小腿,闭上眼,本能地蜷缩身体,像是放弃了用痛苦的美取悦她。
    太难了。
    在强烈的疼痛中保持美,太难了……
    他做不到,做不到!
    程锦年将他拖了过来,抚摸他的心脏,说道:“我看过蠢女人写的蠢小说,女主角被男人抛弃了,她穿着最美的衣裳,从最高处跳下来,摔死了。作者说,女主角跳下来的姿态像一朵花在悬崖上盛开,凄艳美丽,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梁道卿已痛得说不出话。
    他在心里问:“陛下,你要我跳给你看吗?好疼啊……我好疼啊……如果我死掉,陛下也许会后悔伤害我吧?”
    不,他不想死。
    他不能死,死了就什么都没有了!
    “你比叶悠悠清醒多了。”程锦年握住他的心脏,它跳动着,想挣脱她的桎梏,却被她抓紧。
    血弄得她的手湿而黏,她对上梁道卿睁开的,盛满了祈求情绪的眼睛。
    “我好看吗?”她读到梁道卿的心思,“小姐……不,陛下会杀我吗?我必须好看……我要笑……”
    他想活。
    他的求生欲望无比强烈。
    何以他如此渴求生,叶悠悠却幻想死掉、变疯呢?
    叶悠悠的自我认知是奴隶,她将她的性命视作他人之物,随随便便就放弃。
    梁道卿的自我认知是主人,虽然他由始至终都没有得到自由,但他爱惜他的命,他的人生是为自己而活。
    透明的泪水涌出梁道卿的眼睛,程锦年捏碎他的心脏。
    梁道卿失去力气,躺在地上,四肢微微抽搐,呼吸渐渐地停止。
    他死了也在注视她,祈求她回心转意,盼着她将他复生。
    忽然之间,程锦年觉得折磨他没有趣味。
    他太弱小了。
    在男人搭建的世界中,向女人出卖色相的梁道卿是小白脸吃软饭,是一条既让男人羡慕又让男人唾弃的寄生虫。
    她把破碎的心脏扔回他的胸腔。
    神通之力流转,他的心脏迅速恢复原状,重新跳动起来,将血液泵向全身,剖开的胸膛自行合拢,伤口痊愈,撕裂的衣服亦被复原。
    梁道卿眨了眨一双眼睛,意识仍停留在垂死之际。
    蹲着的程锦年站起,身上不沾血迹,乌黑的发似瀑布垂落。
    “起来,给我梳头。”她说。
    梁道卿小心翼翼地摸了摸胸膛,确认剖开的裂口被治愈了,才缓缓爬起,无比乖巧温顺地伺候主人。
    他不敢说话,动作小心翼翼,唯恐惹她生气。
    头发梳好,仆人送来饭菜,程锦年吃了饭,躺下休息。
    她很累,躺下来盖好被子便睡着了。
    梁道卿在床边守着她,思绪如潮水涌动。
    最终,他什么也没有做,伏在她床边,伴她入睡。
    肆虐的风雪停歇,世界平静祥和。
    程延之推开窗,窗外白茫茫的一片,好不干净。
    空气清新冷冽,他打了个寒颤,紧了紧身上的衣服,想着死去的爹和娘,想着憎恨自己和爹娘的妹妹,神色落寞。
    如果一切都能重来……
    妹妹和爹娘,能否避免如此惨烈的局面?
    程延之眼帘低垂。
    没有如果。
    他关窗,在室内空旷处摆出姿势,尝试重修玄功。
    也许是梁道卿在取走他的玄功时对他做了手脚,他无法重修,体内空荡荡的,产生不了一丝真气。
    程延之没有气馁,认真地修炼了两个时辰,玄功没有任何进展,反而累出了一身汗。
    他去沐浴更衣,在热水流过身体时,想到程锦年要做女帝。
    一个皇帝,要有自己的国土,还要有效忠自己的军队、帮助自己治理国土的朝臣。
    安定府如今是程锦年的国土,然而她没有军队,也没有多少为她分忧的臣子。
    他作为她的哥哥,应该如何自处?
    如程延之这般茫茫然不知前路在何方的人,安定府内遍地皆是。
    在安定府外,因嫖倡而大量死亡的男性神通者迅速引起关注,有能人算出凶手是程锦年。
    可算出来是一回事,能不能对付程锦年是另一回事。
    一位高壮如巨人的男子来到安定府边境。
    他犹豫着徘徊一个多时辰,谨慎地跨过边境。
    没有危险来袭。
    他迈步,两只脚都站在安定府的地界,小心翼翼地走向安定府的府城。
    走了七八步,也没有危险来袭。
    他走了十几步了……
    因为程锦年没有警告他,壮汉越走越快,由步行变成奔跑,风一样刮过荒野,吹进大门敞开的府城。
    骤然间,风停了,壮汉出现在街头,被陆芳允挡住去路。
    少顷,壮汉被锁住双手双脚关进牢狱。
    街上行人寥寥,陆芳允化作寒风,消失在雪地中。
    一行年轻女子从街上走过,大声喊道:“沉睡的瘟神娘娘苏醒了!她是执掌瘟疫的恐怖女神,在她眼里,我们人就像蚂蚁一样渺小!但是,竟然有男人问瘟神娘娘,多少钱能嫖她一次!瘟神娘娘气坏了,诅咒所有嫖过的男人感染爆头病毒,于是所有嫖过的男人都爆头了,死了。大家请放心,瘟神娘娘有原则,她只杀嫖过的男人,不杀无辜!”
    营业的店铺门口摆着最新一期《博闻报》,头版写着“独家揭秘爆头真相!古神苏醒,嫖虫冒犯古神,死有余辜”等大字。
    两个健壮的中年女人抬着尸体匆匆地去到街道尽头的棺材铺,那棺材铺门前全是人,一具具冰冷的尸体摆在地上,等候着火化。
    在人们的包围圈内,刘璃站在叁尺高的石台前,将一具尸体烧成灰烬。
    石台有叁个,刘璃在叁个石台之间走动,不断地放火。
    每一具尸体烧完,便有人扫走灰烬,将灰烬装进贴上姓名的罐子,交给家属。
    几个民众打扮的中年女人像是刘璃的手下,又像是来帮忙的老百姓,叮嘱家属们:
    “烧了尸体就能消灭爆头病毒。”
    “别担心,瘟神娘娘不会生气的,瘟神娘娘只会惩罚冒犯到她的臭男人。”
    “要是把尸体留在家里,尸体没准会跳起来吃人!”
    “搬不动尸体?莫愁,我们帮你搬……”
    “男人死了,家里吃不上饭?不要慌,救济点发放粮食,你拿上户籍身份证明就能领取。要是没有地方住的话,可以收拾东西住进救济点……”
    “嘘,瘟神娘娘无处不在,你咒骂瘟神娘娘,要是瘟神娘娘不高兴,也许你会倒霉,也许你儿子会倒霉,也许你的兄弟、男人、爹、叔伯会倒霉……”
    人之所求,不过是吃饱穿暖、安全有保障。
    甄言整理安定府库存的粮食、棉衣、被褥等物资,陆芳允将物资发放给大家,大家得到了好处,怨言顿时减少许多。
    叶悠悠发行报纸,召集能说会道的女人,将报纸上的文章讲给大家听。
    她将嫖虫爆头归类为天灾,着重渲染瘟神娘娘的恐怖可怕,嫖虫狂妄到亵渎她,被爆头是咎由自取。
    此外,叶悠悠还写了一篇文章,说瘟神娘娘为了杀死嫖虫消耗许多力量,再次陷入沉睡中,让大家不要怕。同时,她散布谣言,声称瘟神娘娘尽管沉睡了,其力量依然笼罩安定府,大家最好安分守己,别干坏事。
    刘璃每天焚烧几百上千具尸体,邵芸安慰死者家属。
    众人互相配合,很快平息了安定府的混乱局面,开始讨论田地、房屋和钱财的归属。
    男人感染爆头病毒死了,他的爹、叔伯兄弟、儿子也死得七七八八,他的娘、老婆、姐妹和女儿全都活得好好的。
    这个男人的财产,给谁合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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