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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傻子身体宽厚,如果切开几段,或者把脑袋四肢砍下,堆垒起来,便能做人梯的最后一阶。琦哥儿把镐子从左手交右手,又从右手交左手,在尸首周围徘徊,下了决心,举起镐子……半分钟过去,镐子还举在半空中。不成,他下不去手!他拍过这么多血腥的镜头,可要肢解真正的尸体,他过不了心理那道坎。
    来吧和乐琦,他鼓舞自己,你知道人体最脆弱的部位在哪里,怎样砍最省力,一下就好了,第一下之后你就不怕了……走你!镐子“当啷”掉在地上,琦哥儿蹲了下来,望着尸体发呆。
    他唾弃自己的软弱,一时之间,绝望感汹涌而起,原来他连一具尸体都不敢伤害呢。血腥暴力的场景,在想象中多么有快感,可当一具尸体摆在他面前时,脑子里却是此尸生前的模样,琦哥儿甚至不能相信这人已经死了。
    怎么办呢?眼望着狭隘的尸洞,他束手无策。时间一分一秒过去,他活命的机会也在流失。
    海叔在病床上辗转反侧,疼痛跟打地鼠一样,这里刚平复,那边又冒起来,总也不能让他歇息。他抓起那个透明的文件袋,拿出里面最后一样东西。
    一张画纸,其中一面画的是猎鹰,背面则是一张地图。他把地图翻过来倒过去看,一个念头在脑子里逐渐清晰起来,这是他们小时候玩游戏的藏宝图,正面的猎鹰是多米画的,背面的地图呢,海叔想,“是我画的。”
    原来竟是自己的手笔,可他完全忘记了。他忘了许多事,忘了在地洞里也有无忧无虑的时光,忘了他和兄弟姐妹相依为命,相互陪伴着熬过饥饿的日子。他们大都死了吧,起码梦丝已经被自己弄死了一大半。他把纸揉成一团,愤怒地扔到了地上。
    文件袋里金灿灿的,是那颗珠子。这珠子光泽异常明亮,不单值钱,甚至可算是宝物了。回忆起来,珠子是有人扔进洞里的。当时他手脚无力地躺在地底,浑浑噩噩,半昏半醒之时,眼前一道金光划过,掉落在他膝上。头上有个悲悯的声音说,但愿没有下辈子,不再为人。他全身一震,从噩梦中醒来,抓紧了金珠。
    那是琦哥儿!他想起来了,当时他睁开了眼睛,看见琦哥儿就在头顶,来拯救他了。
    琦哥儿……海叔脸上湿漉漉的,泪水源源不绝地流下来。他并不想伤害琦哥儿,他爱着他,从第一眼看到他那一刻,就把琦哥儿放在心里最干净的地方,甚至不敢越过界线,不敢扰乱他的生活,生怕被他厌弃,怕会失去他。
    现在他已经失去他了。琦哥儿被他踩在了地底,不会有人发现,他很快会渴死、饿死,或者怕得发了疯。
    海叔全身颤抖,喊道:“护士!医生!”他气急败坏,看着黑下来的天空,想象那更黑的矿洞。“人呢?人在哪里?!”他的声音那么惶恐,好像根本没从地底里爬出来。
    时间,时间就是命。
    成天路屏蔽掉所有情绪通道,给所有能想到的人打电话,追踪凯迪拉克,调查可能的出境记录,联系缅甸的各种方式。他在想跟小胡他们对抗的可能性有多大,他有多少筹码,可以怎样谈判。
    攀爬复杂的人情网,去找有能量的人,即使不能逼迫小胡全力找人,起码能让他回去县里自由活动。他三天没睡觉,既不疲惫,也不晓得饥渴,毫无欲望,也失去了痛苦的感受。心脏的搏动,完全是为了支撑他直立、说话、假笑、思索、求恳,他眼里什么都没有,除了琦哥儿看不见的背影。
    回京后的第二天晚上,他开车到老街区。这是个非常安静的冬夜,太安静了,以至于抑制许久的情绪动荡不安,开始作乱。经过冬储白菜和啤酒瓶,他爬到了老房子前,敲响了琦哥儿家的木门。
    大作家常秋丰开的门。老人脸色晦暗,大概也是几天没睡好。他勉强一笑道:“这么晚了,还让你走一趟,辛苦了。”
    成天路不知道说什么好。这是他最害怕面对的场景,客厅安详温暖,可没有了琦哥儿。常秋丰放低声量:“我没跟她娘俩说。”成天路点点头。“天路,你老实告诉我,找到的机率有多少?”
    成天路依然无法措词,但他不能一直沉默,只好以最大的自制力开口道:“叔叔,我们先从最坏的情况说起。一个有行动力的成年男子,断断不会失踪三天,半点音信没有,除非他自己躲起来。”
    “嗯,和乐琦不会躲起来。”“琦哥儿不会躲起来,走之前他啥事没有,那就是说,他要不失去行动力,要不就是在一个没法联系到人的地方。最坏的情况——”
    “不用说了,”常秋丰抬手打断他,这句话他承受不住。
    “叔叔,别灰心,那边的情况很复杂,有很多政 治因素干扰,很可能他是被当地扣押了,我会救他回来的。”他简略地把整个过程告诉常秋丰,老人听着,不做声。
    成天路垂头道:“对不起,是我没照顾好他,我应该一直跟在他身边,不该让他自己一人走,我……”悔恨和恐惧淹没了他,他咬着牙,忍着反扑而来的情绪。
    “跟你有啥关系?”常秋丰拍拍他肩膀,“他这么大一人,做的事得自己扛,你不用自责。”
    成天路本来是来宽慰老人,现在反过来被常秋丰安慰,更是惭愧。他收拢情绪,勉力舒展眉头道,“您放宽心,我一定把琦哥儿带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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