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郎面色一白,慌张跪伏于地,恭敬地低垂着头,露出的半截脖颈,肌肤白皙细腻得究若凝着温滑脂香。
苏长乐的心儿怦怦怦的跳了起来,心中的紧张瞬间攀升到最高点。
她忍不住回过头,微微屏住气息,悄悄看了眼就排在她与沈星阑后头不远处的苏父。
她的父亲苏泽就与大多人一样,目光都落在那名女郎身上,眉头紧蹙,眼底带着震惊与困惑。
沈季青就站在太子夫妇身后,他并没有跟其他人一样,看向那名分香女郎,而是一双眼直勾勾的看着苏长乐。
苏长乐侧脸近在眼前,沈季青的眼神幽深了几分,痴迷且邪肆地盯着她。
可惜他没能看太久,苏长乐的注意力很快就被沈星阑拉了回去,她看着沈星阑,笑着对他说了什么,两人的手牵在一块,十指相扣。
那一瞬间,沈季青的胸-膛犹如被万箭穿心,痛得他浑身都冒起了冷汗,本就幽深暗沉的眸子染上厚厚的阴霾,黑不见底,不带半分光亮。
苏长乐明明想起落马前的一切,明明记得她对他的感情与依恋,为何还是选择了沈星阑?
沈星阑凭什么,他究竟哪里好了
就在沈季青脸色阴沉得可怕,眼里浮现出杀意时,原本排在列队中的礼部尚书突然上前,来到宣帝与那名女郎身旁∶皇上,可是这名分香女郎做了什么唐突之举?微臣这就命人将她带下去,换另一名分香一
联何时让你上来了。宣帝沉声道。礼部尚书马上低下头去,不敢多嘴。
萧贵妃看着那名女郎的容貌,脸色一点点沉了下去。她深吸了一口气,轻声劝道∶皇上,列祖列宗在前,莫要误了吉时。
宣帝却是不与理会,径自对那名女郎道∶叫什么名字?把头抬起来。
民女阮骊妹。
宣帝见到她完整的面容的那一刹那,高大的身子猛地一震,呼吸像是被夺去了一般,漆黑双眸中,更有着不明情绪翻涌。
太庙到处都是人,宣帝身后更是跟了好几十名王公权臣,他没再多说,只是滚动了下喉结,若无其事道∶继续。
话落,宣帝淡淡的瞥了候在一旁的周公公一眼。周公公心领神会,点了点头。
礼部尚书回到原本的位置,阮骊姝虽然依旧继续按规矩分香,却在分香完毕不久,立刻被周公公带离太庙。
中间虽然发生了小插曲,但众人依旧按惯例上香,行三跪九拜之礼。
苏长乐挨过这繁琐的三跪九拜,一阵折腾下来,又开始觉得透不过气,呼吸不顺。
沈星阑发现她的异样,眉头微皱∶怎么了?·话落,招手将岑景煊唤了过来。
此时宣帝已经离去,苏长乐担心父亲会跟前世一样,满眼焦急地环顾四周,寻找父亲的身影。
岑景煊来到太子夫妇面前时,苏家父子也一前一后的靠了过来。
太子妃可是哪里不适?这句话是苏泽问的。
苏长乐愣愣的看着父亲,捂着心口,点了点头,面色苍白∶这里好闷,透不过气。'
仔细听的话,还能听出撒娇意味。沈星阑脸色沉了下去。
就算苏泽是泰山大人是苏长乐的亲爹,但咱们的太子殿下就是觉得,他的囡囡就只能依赖他一人。
可惜苏长乐一心都牵挂着苏父,完全没有发现沈星阑周身突如其来的低气压。
苏玉倒是感受到了太子的不悦与酸意,不由得笑看了妹妹一眼。岑景煊听见她的话,立刻朝沈星阑供手道∶此处人潮众多,空气并不流通,太子妃才会难受,只需尽快离开太庙,多呼吸一些新鲜空气便无大碍。
沈星阑不再多语,立刻将苏长乐带离太庙。
阿爹你别走,我还有话要跟你说。离开前,苏长乐连忙出声。苏泽本来就没要走,二话不说,随着太子夫妇来到一旁凉亭。凉亭周围也都是人。
不少人都在讨论方才宣帝喊住分香女郎一事。
方才那名阮氏女,容貌看上去似乎与萧贵妃有几分相似,尚书大人,你说皇上是不是因为这样才将人叫住?
此人口中的尚书大人并非礼部尚书,而是户部,礼部尚书还在担心是不是分香女郎触怒了龙颜,或是祭祀上哪里出了错,正在另一头忙得团团转。
莫要胡乱臆测圣意。。
不觉得那位阮氏女的眉眼和太子殿下也有几分相似吗?·是有点像,只是她的气质并不如何,脸也远远比不上太子那般玉琢精致,都说太子殿下容貌随了元后,果然单论容貌,还是元后
一那人说到一半突然就噤了声。
元后早逝,见过她的人并不多,但只要见过的人都知道,萧贵妃与元后长得也像。
太子容貌随母,跟太子像,那便是跟元后像。
这个话题是实在太过于危险,再加上太子已经扶着太子妃慢慢朝凉亭走来,两人后头还跟着丞相及刑部侍郎。
原本还七嘴八舌的讨论着的众人立刻静了下来,赶紧做鸟兽散,三三俩俩地离去。
太子夫妇一过来,凉亭附近几乎都空了,苏长乐坐了好一会儿,那股透不过气的窒息感,终于缓了过来。
不知太子妃有何事要和臣说。苏泽问。
苏长乐盯着父亲的脸庞好半晌,方缓缓开口∶也不是什么大事,女儿就只是想知阿娘这几日过得可好。
苏泽;太子妃有心了,最近府中并没有发生什么大事,不过明兰大概是初三过来镇国寺时,被众多的人潮吓到,受了些许惊吓,这几日的确睡得不太安稳,太子妃若是不放心,明日臣便带着她进宫请安。
明兰正是苏母未出嫁时的国名。
苏长乐的确想与母亲聊一聊,顺便跟母亲说这件事,点头道∶好,女儿正好也有些话想问阿娘。
她抿了抿唇,带着试探的语气问道∶方才过来时,女儿听到那些人说,分香的那名阮氏女容貌神似元后,阿爹以前可见过元后,真那么像的吗?苏玉眉心微皱。
方才那些人的话他听得清清楚楚,分明不是这么说的。苏泽没发现女儿的话有问题,听见这话,像是陷入了什么回忆一般,沉默几瞬,方淡淡笑道∶时间久远,臣已经不太记得元后容貌如何,不过都说太子殿下像元后。
他看了沈星阑一眼,又看回苏长乐,笑容温和;太子妃刚才也瞧见那名女郎了,不知太子妃可有觉得她与殿下相似?
苏长乐看着父亲,一时之间竞分不清他说的话究竟是真或只是场面话,只觉得父亲方才沉默的模样,气质的确与大哥有几分相似。
苏玉眉梢微挑,想起初三那日弟弟苏天扬和他说过的那些话。苏家兄弟并不知苏父年少时的事,不过自初三那日,苏母见到这名容貌与元后极为相似的女郎之后,整个人便浑浑噩噩,这几日也都魂不守舍,苏玉一直觉得奇怪。
苏玉本就聪明,从母亲的不对劲,再从妹妹的这几句问话,没一会儿便推蔽出来龙去脉。
他看了苏长乐一眼,轻摇折扇,笑容温润∶依臣看,不像,传闻元后灿如春华,皎如秋月,粉雕玉琢一般的漂亮,可臣觉得,方才那名阮氏女连太子妃的半分都不及。
苏长乐听见大哥百年难得一次的夸赞,却不觉得开心,反而面带愁容,眼中透着担忧。
苏泽一开始并不明白她所忧何事,直到沈星阑淡淡说了句∶孤也觉得她跟孤不像,不过是一名分香女郎,如何能与孤的母后相提并论,她是何人,就凭她也配?
他才瞬间福至心灵,明白过来女儿在担心什么。苏泽讶异的看着女儿,没想到她居然会知道自己年少时的那些事。
太子妃莫要担心,臣如今已近天命之年,儿女双全,除了这大儿子不太听话,固执得像一头牛以外,臣这一生可谓圆满,臣以前的日子是怎么过的,以后的日子也是怎么过。
苏泽转过身,双手背于身后,漫不经心的环顾四周,见凉亭周围只剩他们及随身伺候的奴仆之后,才又回过身,看向苏长乐。苏长乐呼吸微室,她有些不敢置信,父亲的气质竟然在短短的几瞬,便产生极大的变化。
他褪去了原本的大马金刀,落拓不羁,那张在她记忆中总是神情夸张的面庞,浮现出她不曾见过的气质,狭长的凤眸泛着浓浓的温柔。
苏母曾告诉过她,苏父年少时是如何的清贵隽逸,如何的华艳不染纤尘,她始终无法想象,只到这一刻亲眼所见,她才明白阿娘并没有夸大其词。
沈星阑与苏玉二人察觉到苏泽的转变,眸光亦微微一闪。臣虽不知明兰究竟都跟太子妃说过什么,不过臣早在当年决定娶明兰时,便她和许诺过,白首不相离,此生不负卿。太子妃应该知晓臣与明兰感情有多好,这么多年来,臣亦未曾纳过旁人。苏泽温柔笑道。
这些苏长乐当然都知道,沈星阑也和她仔细细的解释过,为何苏父前世会突然像疯了一样失去理智,但她还是会担心。她看着父亲,确认他的眼神依旧与往常无异,原本凝重的面容这,才缓缓漾开笑意。
她突然明白过来,为何在她的记忆中,阿爹完全不像阿娘口中说的如玉公子。
阿娘丫骗出生,又跟在温初语身边那么久,就算当初是她自己不顾一切跑到了边关找阿爹,但心里肯定还是自卑的。
苏泽出生名门,文武双全,姿貌过人,曾让无数京城女子为之倾倒。
这么优秀的儿郎,就算有了正妻,必定也有不少人上赶着当偏房侧室。
她并不知爹娘年轻时在边关究竟都发生了什么事,但阿爹突然从一个翩翩不染纤尘的无双公子,变成了一个大马金刀的豪爽儿郎,并且在娶妻生子之后依旧如此,十之八、九是为了让阿娘安心。
苏长乐记得,初入京时,的确有不少人想嫁进苏府当姨娘,当时京中贵女们还当阿爹是以前那个风度翩翩的苏小公子,就算再如何不喜欢也会维持着应有的风度。
曾有不少人对他投怀送抱,她还记得阿爹当时是怎么做的,他粗鲁的将人推开,不是温文尔雅的姑娘请自重,而是言词粗都的你是什么玩意儿也敢碰我
当时那名贵女完全被他吓到,大概是没想到,曾经受众人追捧,温润儒雅的苏小公子,居然从军回来之后就判若两人,怔愣了好半晌,才涨红着—张脸,怒气冲冲的拂袖而去。
之后每每有媒人上门提亲,阿爹就说∶没有我家娘子漂亮。可陈二姑娘家世极好,她可是—苏某家世也很好,不需要再娶一个家世好的。。 .
后来媒人再度上门,这一次说亲的姑娘容貌跌丽,一再保证容貌比她阿娘好看。
阿爹却又道∶长得这么好看,苏某一介粗人不懂怜香惜玉,更怕震不住,苏某上头还有六位兄长,个个都比苏某优秀,可以去问问他们有没有缺,要不要抬进府当偏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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媒人与欲要说亲的姑娘家简直快被气死。
苏长乐这时才恍然大悟,原来大哥这些年来拒绝媒人的那些话,都是从阿爹身上学来的。
苏泽那一长串得话,刚说完没多久,就又恢复平时那样不修边幅的模样。
只见他一脸烦躁的皱了皱眉,又变回她记忆中说话总是粗声粗气的阿爹∶太子妃莫要为此事过份担忧,安心养胎便是,要是还担心,臣现在就能对着老天发誓,我苏泽这辈子若敢负温明兰,便教我天打雷劈不得好死。,
苏长乐看着阿爹,见他没头没脑,毒誓张口而来,不由得好笑道∶这种毒誓怎可乱发。
苏泽一脸不以为然∶臣不怕,反正臣不会做对不起你娘的事。苏长乐抿唇一笑,又与苏父及苏玉说了好一会儿话,才终于随沈星阑回到马车上,打道回宫。
可她笑着笑着,心中却陡然腾起一道熊熊怒火。沈星阑见她一下笑,一下生气,不由得无奈地将人捉进怀中∶不是都和孤当初与你说的那样,一切顺利,苏父亦并未像前世一样被那名歌女所蛊惑么? 怎么气着了?
苏长乐想到自己误会了阿爹这么久,想到前世阿娘以为阿爹一心只有元后,伤心痛苦了那么多日子,而这一世,她居然还慢慢的告诉阿娘那些错误的信息,让阿娘为莫须有的事提心吊胆,担心阿爹变心。
思及此,苏长乐心中那一团愤怒的火焰便越烧越旺。沈星阑虽然说了,前世阿爹是被下蛊才会变了个人般的疯狂,但她还是有些不太相信,所以她方才会故意试探阿爹。
没想到阿爹居然直接在她面前发毒誓。
我一想到林皇后前世居然如此恶毒,便恨不得提刀冲到—一沈星阑捂住她的嘴,亲了亲她气得微红的耳朵,低声道∶囡囡莫气,气坏了身子就不好,林皇后这一世必会自食恶果,她这一世准备的那些手段,都会报应到她自己身上。。
你放心,沈星阑揉了揉她气呼呼的小脸,按方才父皇那股架势,阮骊姝此时恐怕已经被迎进宫,待父皇查清她的身份及来历,很快就会册封为妃。
林皇后为人谨慎,既然一开始就打算让歌女接近苏泽,自然已经为她换过一道身份,若非沈星阑有着前世记忆,恐怕就连他都要被骗过去。
既然林皇后已经做过一次手脚,沈星阑再在歌女际骊姝的身份上,动第二次手脚自是更加顺利。
前世歌女害得苏泽家破人亡后,并没有被宣帝迎进宫,而是直接,被林皇后毒死在宫外。
这名歌女本来就想要攀龙附凤,她以为自己容貌与相爷的白月光相像,所以才会答应林皇后开出的诱人条件,与她连手一块勾.引苏泽,对他下情蛊。
却不知,自己不过是林皇后手中的一颗弃棋,用完就得死。
一旦中了这种情蛊,人就会失去意识,整个人都臣服于下蛊之人,是以,前世苏泽才会像疯了一样,不顾家人反对就是要纳那名歌女为妾。
前世沈星阑并不知此事,是这一世他开始寻找这名歌女,派暗卫跟在歌女身边时,偶然间听见歌女与林皇后的人的对话,才发现,原来这个阮骊姝来自云南边境,能够神不知鬼不觉的跟别人下蛊。不过她虽然会巫蛊之术,却学艺不精,只会最简单的情蛊,所下的情蛊也只有特定对象才会起作用。
比如中蛊之人,心中亦得对她有情意才行,哪怕只是一点点,已经完全尘封于心中一角的那一点情也可以。
是以,当阮骊姝知道,原来自己的容貌不止与相爷的白月光相似,而是神似元后温初语时,目标自然就变了。
沈星阑的心腹正是利用她的贪婪说服她,是以今日她才会乖乖接受沈星阑的安排,恰巧出现在宣帝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