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愣怔了一下,但并未露出反感,反而饶有兴致的又追加了一杯龙舌兰。酒侍先递来一撮盐,他用虎口接住,不假思索地将之前那片同样的肌肤含进嘴里,半张着嘴扭曲着面部表情,好咸好咸,直到忙的分身乏术的侍者回想起来,将龙舌兰塞进他手里。
凌晨三点了,Club 准时放起散场曲,经验丰富的蹦迪者们心照不宣的朝出口涌去。京余与这个不知道喝龙舌兰要加盐的男人跳完最后一曲,他扶着她的腰越过她的头顶观察着人群涌动的路线,男人身材修长,带领着她就像是人海中浮浮沉沉的醒目漂浮标。
门口硕大的霓虹灯招牌组成“Ocean”的五个字母一如四个小时之前入场时一般耀眼。不论尽兴与否人们都被这座其貌不扬却内容量巨大的建筑倾巢吐出,一时之间,这个存在于市中心地段的 Ocean 暂时性地拥有了一片黑暗的、涌动的海洋。
“Could l have your phone number?(我可以拥有你的电话号码吗?)”
京余爽朗大笑
“How about you give me your number? However you may need to find a pen first.(要不还是你把你的号码给我吧,只不过你可能还得先找到一支笔)”
男人停住了在西装口袋中寻找手机的手,将外套翻了个个,从另一边的口袋里拿出一支 Kaweco 的钢笔。
“As you wish, as long as you have a piece of paper.(如你所愿,只要你有一张纸)”
他拧开笔帽,如魔术师展示给观众们观看道具般展示这支钢笔如假包换,然后摊手作出一副滑稽的无奈样子。
京余一时兴起,随手牵起红裙裙裾一角递到他的手中,略带挑衅地扬了扬下巴。
男人哼笑出声,似乎是觉得这很有意思。他顺从地降低身体单膝而跪,将亮面绸布材质的一点面料摊开在掌心。
这是京余在这个夜晚第一次得到俯视他的机会,她眯起被酒精微醺散乱的眼睛,仔仔细细的查看起他的头顶。他的发色是浅灰色的,沿着两个发旋一圈一圈的扩撒开去,使得她想起梵高笔下那以螺旋状纠葛汇聚的星空。
“I’II look forward to your call.(期待着你的来电)”
男人拍拍手重新立起身来,当他恢复了身高高度之后她再次仰视他时,他的背景是一望无际的深沉夜空。亮面材质的丝裙并不吃墨,黑色的钢笔印迹晕染开来,每一个阿拉伯数字都胖胖地增大了一圈,红底黑字,分外明显。然而她却忽然之间感觉此时此今时今夜美妙无比,她终于得到了今晚她所想要的一切,社会科学诚不欺我。
京余感受到一阵多巴胺上脑的冲击,充满柔情的看着眼前这个男人,那种成就感不相上下于自己养的大鼠在经过行为学训练之后走出了迷宫,灵长类实验室的猴子尼古丁成瘾,最后她又顺利地帮他们戒掉。
她再也无法负荷这样涌动的波澜反复冲刷理智的海岸线,就像沙子随着退潮被卷走,她踮起脚尖给了他一个吻,这个吻就像是她的舌头轻轻袭过他虎口时一样,男人毫无防备的错愕。
等候着将消遣完漫漫长夜的男男女女送归各家的出租车们早已沉默恭顺的等待在门口,京余跳进一辆车,从车窗口伸出手与依旧愣怔在原地的那个人影告别。
Oh,都怪这夜色,撩人的疯狂。
男人摸着自己的嘴唇,愣怔在夜风里。
出租车红色的尾灯融入滔滔车流之中,不一会儿他的视线就跟丢了他难以释怀的那辆。
刚才发生的一切都是龙舌兰酒精下的一个梦吗?
他兀自困惑着,忽而感到有人从身后拍了他的左肩。男人迟钝的半转过头,茫然地注视着眼前全无印象的年轻黄发男子。此人不是和他同来的研究队中的一员,也绝不是今晚为他们安排接风活动的当地教员。纵然此人比他矮上一点,但他穿着白色背心,露出结实的肌肉,以及身后一群和他站一起的伙伴,看起来气势汹汹。
“你是谁啊?”
男人不知道为什么他们的语气如此来者不善,他瞪着黄发男子不知从何说起。
“你认识京余?”
鲸鱼?他说的是中文里的一种海洋类哺乳动物吗?
他这下彻底被搞糊涂了。
“我懂中文,但 I don’t understand what you mean.”(我不太明白你的意思)
将他围在其中的小团体听他说起中英夹杂的句子,忽而爆发出一阵大笑。
“我们的 Shot Gun 今晚居然还猎到了一个外国教授!”
“亚当的小京余想尝尝外国菜咯。”
年轻的黄发男子的脸色变幻莫测了一会儿,他扫了起哄的同伴们一眼,面带薄愠地转向他,用英语说。
“刚刚和你一起的女孩是我们空手道社团的,你应该当心一些,师生恋无助于你的职业生涯,教授。”
男子感觉面前的年轻人好像是在向他发出某种威胁,但他的关注重心并不在此,空手道社?师生恋?她是本校的学生?
年轻的黄发男子似乎厌了他的反应延迟,在带着人从他身边走开前,故作成熟地伸出手拍上他的肩膀。
“不要太当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