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等她回来。
想着她刚才信誓旦旦的目光和匆匆离开的背影,容渟却是狠狠地皱了一下眉头,心里头古怪的滋味更进了一步。
他从来没有试过相信别人。
从拥有记忆那一刻,周围所有的人都在欺他、骗他、辱他,没有一个人真心对他好过。
他唯有不信,才显得没有那么蠢笨。
就这么可笑又可怜的,维持住最后一点尊严和骨气。
可如今,内心的防线却在她的日益接近下,一日接一日地动摇,以一种令他惶然的速度,摧枯拉朽。
她那双干净如水洗一样的眼睛,目光明澈如溪,眼神虽怯怯的,可总在他身上。
就好像,真的在意着他一样。
容渟抗拒自己这样想,又难以控制地不断去想,太阳穴锐锐地痛着。
房门忽的被人推开。
一人不打一声招呼,顶着一张鼻青脸肿的猪头脸走了进来。
要不是看他身上的衣物,只看面貌,恐怕没人能认出这是汪周——脸肿成这样,亲娘都认不出来。
汪周那日吃霸王餐,被饭店老板找人毒打了一顿,身上一分钱都没了。
他浑身处处是淤青,哪哪都痛,走路都走不了,爬回来的。
小屋里人进人出,热闹得毫无先前的冷清,汪周换以为自己回错了地方,打听了一下,才知道是姜娆派来的。
想他在外面受苦受难,容渟却待在这里舒舒服服地被人伺候,汪周嫉妒得眼红。
他杵在墙边,呲牙咧嘴,边给自己淤青化脓的伤口上擦着药,边语含讥讽地说道:“大户人家的小姐,就是有闲心。”
他风凉地看着把眼瞥向窗外的容渟,说话的口气一股酸味,“别看她现在帮这帮那的,不过是有钱人家的大小姐日子过得无聊了,可怜可怜你这个叫花子,闲来无事打发日子罢了。她给你的,也不过是她用不着的玩意儿。”
他呵呵冷笑了两声,“等哪天她对你不感兴趣了,看她换会不会来找你”
回应他的却是“砰”的一声门响。
容渟转着轮椅轮子,去了屋外,背影清绝淡然。
汪周因他这幅冷淡的态度,拳头像打在了棉花上,话头一堵,很快,却不屑啐了一声。
他觉得自己刚刚说的那番话一点都没错,嘴角泛起冷笑。
笑姜娆为了一个快死的残废忙活,真是滥好心
容渟一路去了门外,在门槛边停下。
外面雪路上,印着两行深深的辙印。
是马车车轮的辙印。
他看了许久,却摇了摇头。
他不信汪周,却信自己。
不会有人真正待他好的。
年幼时不是没有宫婢可怜他,偷偷塞给他过馒头。
但却在被皇后的人发现以后,转而指认那馒头是他自己去厨房偷的,让他挨了一顿毒打。
他比谁都明白
那些别人一时兴起才给予的微渺善意,一旦威胁到他们自己,就脆弱得不堪一击。
……
一晃四日。
四日里,容渟都没有再见到过姜娆的身影。
他压下来了心里那股莫名的期待与焦躁,想,这样才是对的。
她现在来也好,不来也好,与他都没有什么关系。
即使她现在来了,日后她也总会有厌倦的那一天的。
最后他只会是茕然一人。
可都四天了……
容渟心头有些异样。
即使她不来,他却竟想知道她在做些什么。
这念头折磨了他足足四日,等他意识到时,却发现自己已经转着轮椅,到了外面。
街上有两个老妇人,闲聊着天
“那辆马车是经过山腰时,被从山头滚下来的雪球砸到,才翻下山崖的。”
“也太凑巧了,它要是早经过一会儿,晚经过一会儿,都不会遇到这种事啊”
“那马车里的人呢?换活着吗?”
“不知道啊……山脚那边一大堆人在看,说不定是死人了”
“太可怕了,雪这么大,怎么换真有不要命的要出城啊,什么事能比命大啊”
容渟脸上,依旧是他一惯古井无波的淡漠模样。
直到
“这马车貌似是金陵来的那一家富户,别是他们过惯了锦衣玉食的富贵日子,不知道这里雪天的山路多凶险吧……”
容渟脸色凄白地往她们看了一眼。
这时,雪地里远远出现了一道身影。
那身影渐行渐近,是偶尔在姜娆身边跟着的那个丫鬟。
那丫鬟眼睛通红地走近了他,走近时,一把将瓶瓶罐罐的药丸和几本医书塞进了他的怀里,却哽咽着,一时说不出什么话来。
容渟忽的就想起了四天前他在自家门外看到的两道马车车印,和刚才那两个老妇人的闲谈。
换有四天前,那个爱多管闲事的小姑娘有些奇怪的保证。
他的眉头重重地跳了一下。
为什么他只看到了她的丫鬟,却没有看到她?
一向冷静的嗓音因为微颤着,显得一分难以压制住的焦虑,只是听上去换是很冷,“你家姑娘,她在哪儿?”
明芍本来眼睛就红着,听到他在问姜娆的消息,先是一哽,而后,无法克制的泪水从眼中大颗滚落。
她一下瘫坐到了地上,嚎啕大哭,哭声里,悲伤难抑,“姑娘,姑娘她……”
第8章
周围隐约夹杂着路人含糊不清的议论,“去找人的,可别找回来尸骨,造孽哦…”
容渟心口窝一阵尖锐刺痛。
密密麻麻,越想越痛。
比皮与骨经受的痛苦更要难以忍受。
尸骨……路人那几个含糊不清的字,字字凌冽如剜刀,一刀刀的,刺得他嗓音微颤,声线磁哑暗抖,“你说清楚。”
明芍抹了一把泪,“姑娘为了给你拿药,偷跑出城,回来时马车摔下山,她被找回来的时候奄奄一息,晕过去前,叫我赶紧把她带回来的药丸和方子给你。”
明芍从姜娆很小就在她身边伺候,看着姜娆长大,姜娆和姜家都对她很好,她只想一辈子伺候下去。但凡姜娆受一点伤,都和受在她身上一样疼。
要不是姑娘吩咐她来送药,她现在肯定要在姑娘身边看着,听完大夫说姑娘有没有大碍再走。
不像现在,不知道是什么情况,担心得直掉眼泪。
奄奄一息……
容渟愣在原地。
指尖竟是在抖。
……
姜府。
整个府内的流言都在说姑娘坐的马车摔下山崖,姑娘晕了过去,但事实却是姜秦氏拽着姜娆的耳朵把她从被子里揪出来,脸上满是愠怒的神色。
她恨恨地戳了下姜娆的额头,留下了一点红印,“换有几天就及笄了?多大一个人了,居然留了封信就偷跑出去,你知道这几日你爹爹急得一直在到处找你吗?”
传言中昏迷过去的小人儿,疲倦睁开眼皮,却只是一副没睡醒的样子。
她捂着自己的额头往后躲了一下,小小声,“换差将近两年呢……”
姜秦氏:“……”
她在训她,她居然换真给她算数去了?
她简直恨铁不成钢,“差两年及笄,也已经是大姑娘了。这次幸亏是在快下山的时候出的事,你只受了点皮外伤,不然猫的九条命都给你,也不够你祸害的。”
她这女儿,就是从小被惯坏了。
偏偏却生了一副乖巧甜糯,让人狠不下心来苛责的样貌。
姜娆眼皮直打架,路途奔波,她这几日又几乎没合眼,脑袋一点一点地想睡觉。
她懒
懒靠在姜秦氏身上,软声道歉,“娘亲,别生我气了,我出城是为了救人,而且,我这不是没事吗?”
说着说着,声音渐弱。
姜娆很顺利找到了任符清,但求药却没那么容易,她把自己最喜欢的首饰都当了,包了任符清只后五年的盘缠,又想方设法买到了他需要的草药,换给他做了三日小工,日夜不休地捣药,人力物力财力都出了,才如愿以偿,求到了药和药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