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睁着空洞的双眼,看着近在咫尺的陶珏,心中忽然泛起无限的悲凉。
她始终觉着,陶珏口中的“死有余辜”,别有他意。
是父亲生前也害过什么人吗?
怎么就是死有余辜了呢?
她静静端详着陶珏,看他安静的睡颜,看他犀利的眉锋,看他紧闭的凤眸,看他恰到好处的每一道五官。
如若不是那股阴鸷不定的性子,这样的陶珏,应当是大晏贵女们争先恐后想要嫁与的对象吧?
天神是公平的,给了他完美的身世和容颜,却没给他一个完整的童年。
陶珏的母亲是老东郡王唯一的正室夫人,东郡王妃。
虽说是正室夫人,却不是最爱的那一个。老东郡王最宠爱的是一个自幼陪在他身边长大的通房。
没错,连侧妃都不是。
那通房给老东郡王前前后后共生了四个孩子,两男两女,却只因是通房,孩子养在王府,她却只能住在府外别院。
这通房也是个会闹腾的,三天两头以着要看孩子的名义到王府去,一去便是胡作非为,闹天闹地。
老东郡王疼她,通府上下,没人敢动她。
可东郡王妃也不是个好惹的,这小通房上门来闹得一次比一次厉害,简直是在打她的脸。终于在一次年节,趁着老东郡王进京述职,小通房又来胡闹之际,王妃一怒之下,将她沉了塘。
老东郡王回来后,自然是悲痛不已,将东郡王妃狠狠地斥责了一顿,幽.禁了起来。
王妃出身武将世家,从来都是个烈性子。在这王府里受了多年冷落,早就一肚子怨气,被幽禁之后,她便决心不要东郡王好过。
于是,在一回夜黑风高之时,将府里所有的孩子,全都喂进了毒汤药,包括她自己的孩子,陶珏。
而她自己,也服了那碗汤药。
幸而当时照顾陶珏的嬷嬷发现的早,才叫他捡回了一条命。
可那通房生的四个孩子,全都死了。
王妃也死了。
一夜之间宠妾生的四个孩子都没了,老东郡王可谓是恨极了王妃,连最后的丧礼也没给她该有的体面。
而对于府里唯一幸存的儿子陶珏,他再没了半分慈爱与怜悯,只剩怨恨,因为他是王妃嫡出的孩子。
这也是后来陶珏为何总是呆在京城的原因,东郡对于少时的他来说,决计算不上什么好地方。
这段伤痛,陶珏花了大半辈子也没能走出来,而他那阴鸷不定的性子,却是一年比一年乖戾。
与他不同的是,老东郡王走出伤痛的日子似乎快得很,不到一年,他便又娶了两个侧妃进门。
侧妃进门的快,肚子怀的也快,短短几年,又给陶珏添了不少的庶弟庶妹。
可没有人能威胁到陶珏的地位,他始终是东郡王府唯一的嫡子。
陶珏对这些弟弟妹妹自然是没什么感情。在老东郡王走后,听说他们和他们的母亲一道,都被赶出了王府,甚至送出了东郡都城永安,不知去向。
还听说,他刚承袭王位,便将王府里那些人用过的东西全都砸了烧了,大刀阔斧将院子全都给整改了一番。
这的确是陶珏的作风。
荣呈因定定地看着他,不觉伸手抚上他的侧脸。
陶珏她是心疼的,从头到尾都是心疼的。
可她已经失去了从前那般高傲无畏的心性,她再也无法跟个小太阳似的围在他身边发光发热了。
这样的她,还是陶珏想要的荣呈因吗?
第三十四章
天蒙蒙亮,荣呈因在醒来一次后,无论如何都再睡不着。
她睁眼,借着稀薄的晨光打量着这间屋子。
这应当是陶珏的寝卧,里屋只简单地摆了些必备的东西,多余的玩物倒是一样没有,最引人注目的,便是床边这副苍南山雪景绘的屏风。
他大抵,是真的很喜欢苍南山吧。
荣呈因看陶珏一眼,又将视线别开,屏风后头的样子她看不见。
于是她穿好外衫,小心越过陶珏,下了床榻。
一如她在外头所看到的,屏风后头也只简单地摆了一个高大衣柜,除此之外,再无他物。
她想试着打开柜子,却又担心会吵醒陶珏,只能作罢。
她转身向外走去。
“王妃。”
一出门,外头侯着的小厮便向她垂首行礼。
荣呈因愣了一下,知道这定是陶珏吩咐的,便也没反驳他,倒是问道:“昨夜王爷受了点伤,府里可有专门存放药物的地方?”
“有,在东厢,王妃需要什么,小人这便去取。”
“不必,你带我过去就好,有些东西,我只认得,也说不上名字。”
小厮听了,又尽职尽责地问道:“敢问王妃,王爷是受了什么伤?小人也懂得些药理,可给王妃做些参考。”
荣呈因将视线移到这小厮身上,面不改色,缓缓开口道:“床笫之间的事,你也懂得?”
这才是从前的荣呈因,说话语气间带着久居上位者的气势,生来便雍容华贵,应有尽有,即使说着再不入耳的话,也半分不输气势。
小厮被她这样瞧着,只觉汗颜,听了她的话,又忙不迭红了耳根,低头嚅嗫道:“王妃请随小人前去。”
小厮引她往东厢去,见她走在自己身旁,一路端庄,骨子里透露出来的傲气半分不减,不禁开始怀疑起外头的传闻。
不都说这荣安侯府的三小姐人是傻了的吗,怎么王爷带回来的这个,眼瞧着倒是精明得很?
“禀王妃,东西都在这里了。”
小厮开了门,带她进去。
荣呈因跟在他身后,眼瞧着这存放药材的库房像极了外头的药铺,每一格外头都标上了对应的名称,不禁蹙眉:“你们王府里,需要用到这么多药?”
“大多都是没有用过的,里头的存货会定期更换,王爷说,是以备不时之需。”
“以备不时之需……”荣呈因喃喃,粗略扫了一遍眼前的格子,又问:“安神熏香的药也在这?”
“是。”
小厮引她走向另一边,是个同样的格子柜,只不过那边的东西都是可以入口的药材,这边却是香料药酒等外物。
这边的格子都没有标记,荣呈因随便拉开一个,便被小厮提醒道:“王妃小心,这里头的东西会自己散出气味,吸食少量是无碍,若是多了,恐对身体有恙。”
荣呈因凑上前去仔细嗅了嗅,问他:“这里头的每一样东西,你都认得?”
“认得。”
“那可有何东西,可以使人闻了之后便安睡不醒?”
小厮自然对她的提问感到奇怪,点头道:“有,只是……”
荣呈因睥他一眼,轻咳一声,“王爷昨夜睡不大安稳,我便想寻些可以安神的东西,亲自为他调制一壶香出来。”
小厮恍然大悟:“小人这便将各类安神的东西告知王妃。”
荣呈因满意地点点头。
待两人从药房里出来,日头已经升得璀璨,小厮手里拿着一盒药膏,亦步亦趋跟在荣呈因身后。
“今日我向你询问的安神之事,你先莫要说与王爷听,待他日我制好了香,再给王爷一个惊喜。”荣呈因吩咐道。
“是。”
荣呈因一进主院门,便从小厮手中接过了药膏,再独自由外间进到里屋,发现陶珏正半敞胸膛靠坐在榻上,一动不动。
“你都醒了,怎么还不起?”荣呈因稍有些别扭,握着手中的药膏放在床头。
陶珏的视线从她脸上移开,看向那盒药膏,不答反问:“这是做什么?”
“昨晚把你抓伤了,叫你府上的小厮找了瓶药膏来。”
陶珏挑眉:“那怎么还不过来给我擦药?”
“你的手又没受伤,那伤口,你自己分明够的到。”
瞥了眼自己肩上那浅的不能再浅的伤口,陶珏故作叹息,幽幽道:“可怜我昨晚伺候你睡着伺候了大半夜,如今叫你来给我擦个药,竟是百般推辞,真是世风日下。将来咱们日日同房,阿因若是每晚都要将我抓伤,那我岂不是——”
他这话真是越说越离谱,荣呈因猛扑过去,捂住了他的嘴,脸红的跟个猴屁股似的。
陶珏笑了:“阿因在紧张什么?”
说话间呼出的热气尽数喷薄在掌心,荣呈因只觉自己的手快要被灼烧殆尽,刚想拿开,又被陶珏抓住。
他双眸闪动,继续用这样的姿态道:“阿因给我擦药膏。”
烧透了,真的快烧透了。
荣呈因将手腕挣开,拿过药膏,正想给他上药,看见他敞地有些过分的胸膛,一时竟无从下手。
陶珏自认本就不是什么正人君子,看见她反应的那一刻,他便将手搭上了自己的衣裳。
荣呈因以为他好歹是要将衣裳拉起来些,遮一遮,谁知道,他竟扣着衣裳,径自将它从自己肩上扒下。
原本搭在肩上摇摇欲坠的衣裳,这下是真的全落了下去。
荣呈因倒吸一口冷气,将药膏砸在他的胸膛,作势就要离开。
陶珏眼疾手快,赶紧伸手将人拉了回来。
他指着自己肩膀上那即将消退的伤口,十分委屈地出了声,“疼。”
这样的伤口,还会疼就怪了,荣呈因嫌弃地瞥了眼,小声嘀咕着:“疼你不会自己擦?”
“可这是阿因抓伤的,阿因是不想负责吗?”
陶珏慢慢屈起了腿,双□□叉搭在荣呈因身后,将她圈在自己的腿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