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这回事!”荣呈玉见她不开窍,只能自己点醒她,“阿因没出事前是什么样的人,你我都一清二楚,如今只这点小事,她怎么就能被,被吓傻了呢?”
他边说着,还边用小拇指头比划了一番,示意她,此事在他看来,真是再小不过的一件事。
可这举动只能换来云照鄙夷的眼神:“你这人好生奇怪。阿因是你亲妹妹,你亲妹妹要被当做一个礼品似的送人了,你还觉得这是小事?那在你荣二公子看来,什么才是大事?改朝换代?”
荣呈玉急忙瞪她一眼,“我的姑奶奶!隔墙有耳,这话你也敢乱说?”
云照回怼他:“不是你先乱说的?有功夫在这嘀嘀咕咕,不如进宫去为阿因搏一搏,讨回个公道来。”
不愧是和荣呈因一道在苍南山求学的,云照这张嘴,也是厉害的不得了。
荣呈玉自知不能再与她谈论此事,于是拣了个不轻不重的话题来讨回脸面:“你年后成亲之事,阿因还不知道吧?”
云照和礼部侍郎喻大人家独子的婚事是年初就订下的,若不是如此,恐怕此时能送去东郡的人选中,云照也逃不了。
“我还未来得及同她讲呢。”都是家里的安排,云照对于这门婚事,不是很憧憬,却也不排斥就是了。
荣呈玉了然:“不必了,我今日回去就替你把事给说了!”
*
祈华殿
宫女来报,说云家老夫人又进宫来了的时候,皇后眼皮跳了跳,直觉没什么好事。
果然,皇后见到这位老夫人,见她连受封诰命时的翠冠都戴了出来的时候,就知道事情不简单了。
“快,替本宫去搀起老夫人。”
身边的刘嬷嬷得了令,几步下去欲搀起云老夫人,却被老夫人抚开了手。
云老夫人镇定道:“妾身今日进宫,是有些事,想要问问娘娘,如妾身所言,有冒犯天家之处,还望娘娘海涵。”
“老夫人要问什么,也得先起来再问吧。”
皇后再次示意刘嬷嬷,刘嬷嬷会意,想要搀人的手刚伸出去,又被老夫人低头稍稍躲开了。
“妾身膝下,一儿一女,侯爷当年走的早,这两个孩子,都是妾身一人拉扯大的。如今,这两个孩子也都走了,好在,还给妾身留下了几个可爱的儿孙。妾身这把年纪,已不求什么荣华,什么富贵,有这一群孩子在身边,便已是享天伦之乐。”
说到这,老夫人此番进宫的目的,皇后已然明白,正想开口,又见老夫人抹了几滴泪珠道:“皇后娘娘要阿因去做东郡王妃,于荣家和云家,本都是天大的恩赐。若是宫中前头已下了圣旨或懿旨,妾身今日便绝不会多言半句。可是如今,圣旨未下,懿旨未宣,皇后娘娘给阿因送的药材里,便藏了半箱的红装,妾身斗胆问一句娘娘,此为何意?”
红装?
皇后本想解释的话滚到了嘴边,又咽了下去,转而问道:“老夫人所说,红装为何?”
“娘娘命人为阿因送去的箱子里,说是补药,却生生地压了套新娘齐整的装束,阿因还未出嫁,亦未定下婚配,娘娘此举,究竟为何?”
皇后总算是明白过来了,云老夫人口中的药材,大抵就是昨日陶珏托自己送去荣家的那一份。
可是,方才她说,那箱子里压了新娘红装?
陶珏,定是陶珏所为!
皇后尚未从震惊中缓过来,便又听云老夫人道:“可怜阿因那孩子,无故昏迷将近两年,本就身子羸弱,醒来后又一时记不起事,如今,竟又要受这般的折辱与惊吓……那孩子,现,现话都说不利索,人也痴傻,我见犹怜。若是,若是叫她也走在了妾身前头,那妾身,便是再没脸去地下,见她的外祖和母亲了!”
云老夫人跪在祈华殿正殿中,声声哭诉,字字泣血。明堂风雪吹进了几茬,皇后发髻高盘,此时只觉,从后颈到全身,都冷的厉害。
可她是皇后,她还得主事。
“快,先扶老夫人起来!”
见云老夫人已不再言语,只顾哭诉,皇后便知其要说的,已然道尽。
她深吸一口气,灌入满喉的寒。她见刘嬷嬷已搀着云老夫人坐到了一旁的座上,却发觉自己实难开口。
该怎么说?
说事情是陶珏干的,东西也是陶珏准备的,与她无关?
那以如今的情形,再要荣家和云家点头将荣呈因嫁去东郡,嫁到陶珏这样一个人身边,便是再无可能。
陶珏。
皇后在心底里将这个名字生吞活剥了不知多少遍,却依然要告诉自己,你是皇后,还得在臣子面前保持端庄,保持镇定。
既然事情是从赐婚起,那便先从赐婚开始解决,对,赐婚,是为荣呈因赐婚。
皇后正想言语,却只消一瞬,半开的嘴唇僵硬如铁。
她方才,自云老夫人的嘴里,似乎听到,荣呈因,不只失忆,还痴傻了?
作者有话要说: 陶珏:都说我是个疯子了,还那么天真地给我做事……
皇后:@#^*#?$……
(不过关于陶珏和二哥哥,有个关键点不知道大家猜出来没有,诶嘿~)
第十一章
“侯爷,承恩侯世子来了。”门房小厮进门通报。
自从荣呈因痴傻的消息传了出去,这才几个时辰,荣安侯府的门槛都要被踏破了。
这已是今日第五回 了。
荣呈玉焦头烂额,不耐烦道:“不见不见,就说我忙得很,没功夫理会他。”
一个个是来看热闹的还是真想关心的,他实在是分不清楚,也懒得应对,索性全都逐了出去,眼不见为净。
可这承恩侯世子不是个好打发的,荣呈玉吩咐小厮的话音刚落地,便听见花厅门外传来一声笑。
“荣呈玉!”
来人大着舌头,昂首阔步,虽裹着貂皮大氅围到了脖颈,但手里一把折扇依旧晃的风生水起,迎面送风,不知其究竟是嫌冷还是嫌热。
荣呈玉勉为其难地回头,知晓这人不是别人,正是五侯之一的承恩侯世子,冯述安。
“你敢不敢把你这破扇子给扔了?”荣呈玉随手指了指,“平日里昼夜不分也就罢了,如今是四季都不分了?”
知道荣呈玉这是在暗戳戳地骂自己风流无度,冯述安满不在乎地收了扇子,握着扇柄摇摇晃晃道:“这扇子的妙处,你不懂!”
“我要懂这些做什么?我最近烦的很,没空跟你去吃酒,自己出门右拐莺莺楼,不送!”
“啧,庸俗。”冯述安丝毫没有不请自来的拘束感,反而大咧咧地在厅中坐了下来,认真道,“我今日,是来看看你们家阿因的。”
荣呈玉眯了眼:“阿因是你叫的?”
冯述安摆摆手:“跟我还见什么外,我可听说,阿因近来醒了后,身子不是很好?”
荣呈玉斜他一眼,没好气地“嗯”了一声。
冯述安好似全然感受不到荣呈玉周遭的低气压,一手甩开扇面,虚虚遮住口鼻,压住声音道:“我外头带了些补品来,待会儿叫下人拿进来,这可都是我从林峦手里坑来的,难得的很。”
本想说家里这几日收的补品堆的都快放不下了,一听是林峦手里坑来的,荣呈玉只能又将话咽回到了肚子里。
他将信将疑道:“你还能坑他?”
“狗眼看人低了吧!”冯述安得意道,“他林峦再能耐,这也是盛都,天子脚下,小南蛮子,坑他一把算什么。”
冯述安口中的林峦,便是如今大晏唯二厉害的药材商,西南药王谷谷主的儿子,自幼体弱多病,恶疾缠身,还一身的怪脾气。
令人唏嘘的是,西南药王谷虽为闻名大晏的药材商,这么多年,却始终治不好自家的少主。且药王谷地处潮湿阴寒之所,不利于养病,林峦自小便得辗转于各地求医问药,而近些年不知何缘故,安定在了京城盛都。
林峦到盛都后没多久,伴随其病怏怏的身子一道在京中富贵圈里出名的,便是其一身的怪脾气。
如果说,陶珏是个疯子,那他起码是个大多时候都知道自己在干什么的疯子,而林峦也被人称作疯子,却是个自己都控制不了自己的疯子。
多年的病痛已耗费了他太多的精力,也带走了他太多的理智。
故而方才冯述安说是从林峦手中坑来东西的时候,荣呈玉会有那样不确定的反应。
“不提这个,我今日可是特地来关心阿因的,怎么,可能下地了?”
见冯述安又将话头扯回到了荣呈因身上,荣呈玉终于万分确定,这厮果然也是个来凑热闹的。
“下什么地!”他怅然道,“话都还说不利索呢,能抬起半个身子就已是十分不容易了,更别提下地了,她能说句完整的话我就谢……”
荣呈玉一人独自惆怅半晌,见冯述安并未与他共情,反倒盯着他身后的某一处移不开眼,遂感好奇,回头一看,那个扒在屏风处巴巴望着花厅的人,不是荣呈因又是谁?
冯述安若有所思,折扇指着荣呈因,眼睛却终于收回到荣呈玉身上,“下不了地?”
荣呈玉眨巴眨巴眼睛,“我只说她话未利索。”
冯述安立时收了扇子,起身就要往荣呈因那里去,幸好荣呈玉眼疾手快,一个箭步上去拦住了人。
他擒着冯述安双手,回头担心地看了眼荣呈因。
果然,人已经害怕地退到了屏风后头,单一只白生生的手还露出来,扒在裱框上,颤颤巍巍不敢动。
他向冯述安道:“阿因身子不适,不能见客。你既来了,我顾着情面,便留你吃口晚饭,多的,你也别想。”
“我哪里是客,阿因也算是咱们从小看着长大的——”
荣呈玉加重了语气道:“冯述安!”
举起的扇子顿在半空,冯述安跟荣呈玉脸贴着脸对视了会儿,终于放弃了向前一步的打算。
“我也是,一时好奇嘛。”冯述安瞥了一眼荣呈因露出来的那只手,回头笑呵呵道,“不见就不见吧,改日若是阿因想起我来了,再喊我登门也不迟。”
荣呈玉鼻孔里出气,重重“哼”了一声。
许是为了给自己找回点面子,冯述安跟他凑近了几分,低声道:“咳,听说,今日云家老夫人进宫了?若是有什么需要我的地方,你只管说,跟咱几个甭客气,毕竟我从小也是真把呈因当妹妹的。”
人都在盛都,日后总是抬头不见低头见的,当然不好真的闹翻了。这道理冯述安晓得,他荣呈玉也晓得。
于是他点点头,语气稍正常了些,“知道。”
“那晚饭我就不用了,你好好照顾呈因吧。”冯述安摇着扇子转身,却又听见荣呈玉嘀嘀咕咕,“本来也没真打算留你。”
冯述安真是要被气笑了,临走前却还不忘提醒他,“别忘了把我从林峦那坑来的宝贝搬进来。”
“知道知道!”
见他前脚刚离开自家花厅,荣呈玉后脚就转去了一旁的屏风后头。
荣呈因不知又是受了什么刺激,抱着脑袋蜷缩在了地上,小小的一团,很是惹人怜。
“怎么了?”荣呈玉半蹲到她身边,生怕她又出什么事。
听到身边有人说话,荣呈因这才放下双手,呆呆偏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