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爸,有事说事。”年轻人耳膜被震得嗡嗡响,老陈这张嘴啊……
“你妈让你晚上回家里吃饭。”
“没空。”
“臭小子,”对面骂了一声,突然泄了气,声音低下去好多,“儿子,爸都放下了,你就别折磨自己了好不好?至于你妈……她脑子不好,你甭管她。”
“没事我挂了。”年轻人合上话筒,把他爸的怒吼隔断在电话线另一头,摇摇头,就老陈这精神头,说不定真能当上省城首富。
目光重新落回接电话前正在细看的一张照片上,凶案现场照,很是血腥,这些年已经看过太多次,男人目光不再有起伏。中午饭没吃,经老陈提醒才感觉出饿来,男人不打算再看下去,站起身把桌上东西仔细收拾好,锁进档案柜,套上夹克,下楼找食吃。
时间临近傍晚,西北风吹得挺猛,街上行人被刮得东倒西歪,陈星耀把夹克衣领立起,没急着走,站在办公楼底下点了根烟,给自己一根烟的时间考虑,要不要回父母家一趟,不怪他磨叽,实在是发愁见他妈。
见北面马路骑过来一辆三轮车,不注意都不行,三轮车拉了满满一车柴火,跟个移动的小山包似的,骑车的是个女孩,纤瘦的身影背负身后的小山,像只托着巨壳的蜗牛。
女孩正要骑车往西拐,背弓成虾子,艰难地踩着脚踏板,因为负载太重,又迎着风头,只把车往前推进了一点点,眼看控制不好就要翻车。
他干刑侦,对人脸几乎过目不忘,认出女孩就是那天在西塔街上放言要买车的姑娘。对她印象深刻,不是因为她的豪言壮语,反而是她说这话时的神情。
他姥爷是教育出版社的,小时候硬逼着他和姐姐看了好多大部头,见女孩活灵活现地向弟弟许诺的样子,不知怎么想起《红楼梦》里形容探春的话,“俊眼修眉,顾盼神飞,文采精华,见之忘俗”。车是死的,人是活的,谁说这样鲜活的女孩没有实现梦想的一天?
甄珍牙关紧咬,拼命踩着三轮,柴火灶要烧大柴,赶上铁路货站卖处理的木头,她图便宜多买了些,运气不好赶上起风了,不说前世,原主也是被父母呵护着长大的孩子,哪里登过三轮车?这会后背都汗湿了,心里不停地给自己鼓劲,再坚持两个路口就要到家了。
鼓劲没用,力气马上要用尽时,身后车身突然被往外挪了个角度,一个推力过来,车子顺利拐过了路口。
应该是有好心人帮了自己一把,甄珍停下车,见车后走过来一高大的男青年。
极为英俊的长相,气质却冷冽非常,欸?好像认识,“你是子弹头。”不是疑问是肯定。
她对那天看到的车喜爱非常,回家后找资料查了车价,福特子弹头,高配的进口车,要四十多万呢,离她能买得起还要好久,好像吹牛吹大了。因为出过丑,对车主就记得格外牢。
陈星耀心中微讶,那天正在盯梢不适合露脸,没想到这姑娘光凭双眼睛,隔了这么多天还能把他认出来,这样的眼力已经超过队里大部分人。
男人不说话,沉默就是变相承认。长得帅,有钱,还心善,这样的男人可不多见,现在女孩子最钟意的应该就是这样的吧?
甄珍倒没那方面想法,扬起笑脸,诚恳道了声谢,登起车就要往家走。宝库粘她,见她出门这么久还不回家,估计要哭鼻子了,得快点回去。
登了一下,车子纹丝不动,见车身被男人把住,甄珍疑惑抬眉,“还有事吗?”
“没看车头都翘起来了吗,你还顶风骑,什么时候能蛄蛹到家?下来,我帮你骑回去。”
确实,后头柴火太沉,她这点体重压不住车头,没拐弯之前顺风还凑合着骑,这会蹬着翘起的轱辘有点像表演杂技。
但麻烦人家帮忙送到家,甄珍没那么大脸,“不用了,还有两个大路口就到我家了,我慢慢往前蹭,慢点就慢点。”
怪不得这么短时间见着这姑娘两回,原来人就住在附近,陈星耀哼了声,“前天南边十马路,有人下班在单元门门口被敲了后脑勺,包被抢走,那人躺在医院到现在还没睁眼呢,这是最近的第三起,凶手流动作案,专挑刚摸黑的下班时间动手。”
“……你是警察?”甄珍反应很快,不穿制服,应该是斜对过市局的。
“知道还不下来。”
既然有人爱为人民服务,没什么理由拒绝,甄珍下了车换男人来骑。同样是腿,人家长腿一蹬踏板,车立即滑出去三步远,差距啊。
碰到眼力好的,陈星耀格外上心,问跟车走在一旁的甄珍,“你认人一直都这么厉害吗?怎么认出我的?”
学厨艺辨认食材跟认人是一个道理,她从小就精通,没什么方法,笑着道“是天赋,就算把公王八放到母王八堆里,我也一眼就能把它给找出来……”好像说错话了……甄珍急忙摆手,“说的不是你。”
越描越黑,某只公王八薄唇微勾,看了眼身旁的姑娘,“我一看到你就想起了个童话人物的……姐姐,卖柴火的小女孩。”
甄珍“……”
她收回刚才的话,白马王子风度翩翩,哪有这么毒一张嘴。
毒嘴碰上嘴毒的,话不投机,反正风大,干脆闭嘴。
陈星耀速度不慢,没几分钟就蹬到杏花巷路口,刚要往里拐,见一中年妇女身后跟着个瘦高个小青年急急往外走,见到甄珍一脸惊喜,“甄珍你可算回来了,咋买这老些柴火,这大风豪天的,天眼瞅着就黑了,宝库在家都急哭了,赶上你朴叔跟刘叔都不在家,我寻思带广义出来迎迎你。”
见两人接过手帮忙推车,陈星耀转身退出巷子,没听那中年妇女提女孩的爸妈,八成可能是人不在了,她这个年龄顶多刚上大学,玫瑰花一样的姑娘,家境所迫硬是把自己磨砺成坚韧的蒲草,好在周围有一帮热心邻居,在这个人情逐渐冷淡的城市倒也难得。
走了一会,身后传来追赶的脚步声,陈星耀挑眉回望,叫甄珍的姑娘追到近前,弯腰拄着膝盖呼哧呼哧直喘气,“你走得也太快了,差点没追上,我没什么拿得出手的,这是自己家做的萨其马,你拿回去当个零食吃,再次谢谢你,走了哈,你路上小心。”
杏花巷传统,送完东西转身就跑,抱着怀里被硬塞过来的牛皮纸袋,男人的嘴角勾了勾。
纸袋中溢出淡淡的牛奶甜香,男人原本就饿了,伸手拿了一块出来,撕开裹点心的薄油纸,切得方方正正的萨其马因为添加了蜂蜜,有着黄澄澄的油亮色泽,咬一口,酥松绵软,不甜腻,芝麻香混合在面香里,回甜是浓郁的奶油味,最正宗不过的老味道。
不得不说,甄珍很有一手,现在已经很少有人能把这一传统满族食物做得这么好。
一块萨其马不光让空空如也的胃得到慰藉,连心口也熨帖了一丝温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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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小猫
最近买食材花钱有点多,王进催鱼丸催得急,冷库那边的鲅鱼还有一些,甄珍重新安排时间,上午出去转市场,下午在家做鱼丸。
一楼的改建工程已经进行到尾声,刘叔在楼下修修补补,甄珍则在楼上对着盆里刮下来的鱼茸摔摔打打,给蹲在旁边看热闹的小孩挖了块鱼茸,教他在中间抠个眼,找个小盆子让他摔,跟玩泥巴的效果是一样的。
宝库把鱼茸摔得啪啪响,摔个响,乐一通,“哈哈哈哈……”满屋子全是他的笑声。
甄珍笑眯眯看弟弟玩了一会,这段时间忙,有事外出都是把小孩放在邻居家,店开起来,她还会更忙,老让人家帮忙照顾孩子不是那么回事,等开春天暖和,宝库还是得送到幼儿园去,有老师教育,跟同龄小孩在一起才能更好地成长。
她穿来前,受开明思想的影响,父亲没要求她早早结婚生孩子,因此毫无育儿经验,心想去幼儿园是不是得有点基础?
问正给鱼茸挖眼的小孩,“姐姐,教你认字好不好?”
“宝库要认痣。”小孩还挺好学,立即放下手里的鱼茸,仰着胖脸热情回应。
得,先把舌头捋直了再说吧。甄珍循循善诱,“姐教你个绕口令,来跟着念,四是四。”
宝库呲着小米牙,“是是是。”
“不对,是,四是四。”
宝库有样学样,摇头,“不对,是是是是。”
“学我,四是四。”
“学我,是是是。”
甄珍一口气差点没上来,这幼儿园老师给多少钱都不过分,教孩子比做饭难多了。
就不信那个邪,收拾干净手,甄珍先伸出食指,“一根手指是一。”又加入中指,“一根手指,再加一根手指是两根手指,一加一等于二。”再竖起无名指和小拇指,“二加二等于四。”
宝库好奇眨眨眼,伸出小胖手摆弄,省略了步骤,“一,一加一等于二。”小手胖乎乎全是肉,比量根食指出来就已经很不容易,接下来手指分不开了,“二加二……二加二等于、等于……哇……”
甄珍傻眼,怎么还把人给教哭了?
老说掰扯不清,原来是从这来的。把小孩抱起来,哄道“二加二等于哇,你算得太对了。”
“哇……”宝库哭得更大声。
第一次教学惨败收场。
甄珍手忙脚乱好不容易把小家伙哄好,小孩打了个哭嗝,趴在姐姐肩头,没头没尾喊了声,“猫猫。”
“猫猫?”甄珍被喊愣了,“咱家没猫,咱这里谁家都没养猫。”
“有猫猫。”宝库眼里含着一包泪,眨着水润的浅棕色大眼睛坚持道。
才把小孩惹哭,甄珍顺着小孩的意思,下楼找猫。问在楼下刷墙面的刘叔,“您知道这附近谁家有猫吗?宝库要看猫。”
刘叔放下手里工具,指着西南方向,“老道口那,几个月前来了一群流浪猫,你妈心善,老带着宝库把摊位剩下的鱼鳞、鱼肠拿过去喂猫,宝库记着呢。”
原来是这样。正好家里有做鱼丸收拾出来的鱼杂,甄珍拿个小塑料桶装了,牵起宝库,“走,姐带你喂猫去。”
小孩好哄,立即破涕为笑,蹬蹬蹬一个人跑在前面,要给姐姐指路。
老道口离家不远,过了西塔商街就是,省城是重要的交通枢纽,铁路也有些年头,最早的那段是上世纪末清政府修建的,日本人占了之后,又补休了多条铁路,曾经是供养他们侵略的重要补给线,东北丰富的资源也被掏了大半。
铁轨穿街而过,以前有闸道口,来了火车拉闸,现在机动车多了,一拉闸路上堵了一溜车,于是政府修了高架,分流车辆。
宝库站在高架桥下面,童音脆嫩,“猫猫,猫猫出来吃饭了。”
小猫们不给小孩面子,宝库连喊了好几声也不见有半只猫出来,两个穿着厚外套在桥底下象棋的老头告诉姐弟俩,“前两天又来了一伙猫,跟之前的那伙猫打了一架,两伙猫打完架全跑没了,这桥底下窜风,猫估计找暖和地方过冬去了。”
兴冲冲出来却扑了个空,宝库小脸晴转阴,甄珍想到家里以后鱼杂要多少有多少,养只猫不是不可以,蹲下身对小孩说“姐回去问问,看谁家大猫下小崽,抱只回家给你养好不好?”
宝库大眼睛爆发出耀眼的光彩,伸出小胖手,“拉钩钩。”
“拉钩钩,一万年不许变。”甄珍笑着保证。
今天风有点硬,高架下面挺冷的,甄珍给宝库紧了紧衣领,正要带弟弟往家回,突然听见一声细弱的猫叫。
俩大爷也听到了,抬头惊讶道“咋还剩一个?我俩搁这都下了三盘棋也没听见它叫,估计是闻到你桶子的鱼腥味了。”
甄珍带着宝库寻声找去,在水泥桥墩后面,环卫工人堆放扫除工具的推车后找到一只半睁着眼,饿得爬不起来的黑色小奶猫。
小猫见到甄珍姐弟走近,想要挣扎着站起来,腿上没劲,挣扎了几下都没成功,失去光彩的猫瞳带着恳求,叫声急切,宝库也急了,拽着甄珍衣袖,仰着脸央求,“姐姐,我们救救它吧。”
甄珍能说啥,她的厚外套挡风,小心把小猫搂在胸前带回家。
小家伙看样子刚断奶没多久,不知道什么原因被抛弃,甄珍听朴婶的意见,去小市场买了羊奶来喂它,养了几天,又熬了米汤掺进些鱼茸来喂,用宝库穿过的旧棉衣给它做了个窝,放在客厅一角,甄家从此多了个新成员。
吃得好,小家伙不再萎靡,渐渐有了精神,还真是只漂亮的小猫。浑身纯黑没有一点杂色,粉鼻头,绿眼睛,圆脑袋,长尾巴,睡觉喜欢小手勾小脚仰壳睡,睡醒了就悄咪咪猫在自己的窝后面,露出一对耳朵尖、半拉眼睛,三百六十度侦查客厅里的敌情。
宝库自从有了小猫作伴,才真正从失去至亲的悲伤中走出,一孩一猫形影不离,鼻子偎鼻子,一个嘀嘀咕咕,一个喵喵附和,一起吃饭,一起看动画片,恨不得睡觉都在一起。
社区诊所的小王大夫是全才,甄珍找他给小猫打了驱虫针,洗得干干净净让宝库抱上床。
甄珍起得早,朦胧的光线透过窗帘,见跟她一起睡的小孩和小猫分享着同一只枕头,睡姿一模一样,四仰八叉,微张着小嘴,小肚子一起一伏。
笑着摇摇头,出屋洗了把脸,转去厨房准备早饭。嫌早晨水管放出的冷水太凉,她一般前一天晚上会接一盆水放在地上留着淘米洗菜用。
一开始还没注意,当她从水盆舀水淘米时,一低头发现水盆里有东西,透明的色泽,要不是那东西尖头上的鲜红的小眼睛,几乎就跟水融为一体了。
水中是几条五六寸长的银鱼。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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