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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新科状元薛梓珂曾经娶过一个家妓,喜爱之甚,至于将其奉作侧夫。而这侧夫却在新婚的第二日清早留下一纸书信,之后抛下新娘失去踪迹。这样能引起好一阵子轰动的丑事,竟被人生生压下。势力倒是另说,或许其中已至的宫宴也是原因之一。
    总之,这一件本就不为多少人所知的事,随着热闹非凡的宫宴的到来,渐渐地也被知情人抛之脑后了。
    入了夜,满宫殿灯火辉辉。细心的布置之下,皇宫内外皆是一片光明敞亮,连角落里都是喜庆热闹的。宴上几人来与薛梓珂推杯换盏,见她面色总是郁郁的,也不便多说话,只简单寒暄了几句就作罢。官场上耳目线四通八达,又都惯会察言观色,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倒是省了不少的事。
    过不了许久,她实在是觉得自己同这热闹格格不入,索性站了出去,扶着栏杆吹着风,意在醒一醒酒。
    承和皇子便是在那一片清凉夜风的吹彻中,慢慢走到她身旁的。
    薛梓珂回头看他,他一身宽袍广袖,站在雕玉阑干边,像她之前那样目极远方,凝视着皇城之外的万家灯火。凛冽大风之下,他袍袖翻飞,越发显得风姿卓然。
    像是察觉到了她的目光,皇子殿下回头朝她微微一笑,举起手中一杯薄酒向她示意,而后仰头一饮而尽,清亮酒液沿着上下滚动的精致喉结蜿蜒而下,极是诱惑。
    薛梓珂心中有几分难言的意味,却只怔怔看他饮罢那樽酒,等到他将空杯随手放在一旁宫人拿着的木盘上,她方讷讷开了口,声中的嘶哑连自己也吓了一跳:“见过皇子殿下。”
    是了,他是集万般光华于一身的人,他是可观不可得的水中月,崖上花。那连面见今上都谦逊内敛的薛梓珂,眼下见了承和皇子,也不知怎么的,油然生起了些自卑心。
    承和皇子并不知她的所思所想,只是含笑带过。只看她失魂落魄像要与他请辞的模样,他于是慢腾腾地开了口:“等会父后来此,才算是今夜的真正开宴。本宫临时起意,想要拟一支舞来献给父后,可是没有好的奏乐人选,不知道薛大人是否可以赏脸,为本宫伴奏呢?”
    薛梓珂怔然。
    “曲子是最常见的《春花秋月》,大人可不必担心。”承和皇子见薛梓珂沉默不语,不急不缓地又补上了这一句。
    要说到《春花秋月》,这是每位学子于琴艺上习得的第一支曲子,纵然薛梓珂不善音律,这对她来说也不过是举手之劳。
    话已经说到这了,若此时再不应下,倒显得有些过于小心翼翼。
    薛梓珂本是早已察觉到自己隐隐约约的心意,决意防患于未然,便不想与皇子有过多交集,故而方才沉默,便是为此。只是皇子如今开口相邀,于礼于公,都不该再拒绝了,那么便只好勉强应下。
    到了月上枝梢的时候,当今君后果然如约而至。他盛装出席,纵然年过四十,行走间的通身气度仍然绝尘出世,面貌俊美自然不消细说,贵在举止端方。他缓步上宝座,相伴帝王,果有番父仪天下的仪态。
    众多皇嗣之中,唯有嫡生的承和皇子遗承自他,面容与君后有四五分相像,概因其年纪过轻,多了份明眸清澈,少了君后的洞悉世情,于沉稳上尚且还欠缺叁分。
    晚宴渐近尾声,承和皇子果然自请一舞,薛梓珂也只好整顿器用,坐在一边沉下心调笙。
    无非是《春花秋月》,最简单不过的曲子,便是琴艺再好也翻不出花样来。同样的,便是琴艺再差,只要小心未弹错音,仍然是十分悦耳好听的。
    尽管薛梓珂这边乏善可陈,皇子一舞倒是大有看头。他笼着一付薄面纱,广袖慢舒,腰肢轻软,端的是清贵优雅非常,一举一动间都能看得出是自小严格训练过的,众人不免看得如痴如醉。
    在此期间,薛梓珂其实也匆匆瞥了几眼,平心而论,要说皇子的舞技,倒不如夸赞他的琴艺才堪称是一绝,至于真正跳舞跳得十分好看的,薛梓珂倒确实见过一位。
    只是那一位......薛梓珂想起自己在尚书府时,初见他笙歌曼舞的光景,她喉间仿佛噎了一噎,再想不下去,手下拨弦的动作也不由得一顿。
    果真是说来容易,做时难。
    再说宴会结束,众人皆零零散散地被家仆接走了,唯有薛梓珂家中无人,再者她也无心早些赶回家,只怕思及起伤心事,于是她一边想着事,一边慢腾腾地闷头走路。
    薛梓珂低头走着走着,不防撞到一个人身上。薛梓珂回过神来,这才看清是皇子殿下,他已经揭了面纱,眉眼疏朗,闲闲淡淡地看着她,先泰然不发一语。
    承和皇子对于薛梓珂来说,本就有几分特别,眼下自己无意冲撞了他,她便越发感到手足无措,赶忙要跪下请罪,却被承和皇子伸手阻住。
    “薛大人,似乎一直很忙?莫不是说,有意在躲着本宫?”皇子殿下的声调依旧是懒懒的,仿佛只是随意玩笑,也不是专为听个回答,像是只是随口一问罢了。
    然而固然薛梓珂低着头不敢直视尊颜,可她却无由晓得,头顶上正被他一双眼逼视着,那双眼甚至还微含了一些怒气。
    她全无当日对待陛下时候的踌躇满志,只心内忐忑纠结,像多说皆是错,不说又着实有些尴尬。
    “殿下说笑,臣无意躲殿下,更无此道理。只是确实有些家事在身......是、是府内人身子不大爽快,若不赶去看治,只怕病情有些忧心了。”她一段话说得磕磕绊绊,自己都心慌不已。
    等到说完之后她方才开始后悔,皇子殿下什么样的人,若有心要查,怎么会不知道她如今是孤身一人在京城里。便是现在不知道,明天也会知道,自己去扯这样的谎做什么?果真心神慌乱之下,自己冒然解释,反而弄巧成拙了。
    果然薛梓珂感到皇子深吸了一口气,后又缓缓吐出,他方声线平稳地道:“果然是本宫多心了。只是才说‘府内人’,既不是府上家仆,也不是内人,不知却是什么人呢。”他扯扯嘴角,勉强露出一个笑,“随口问问罢了,薛大人不必紧张。”
    “不过怎么说,刚才在宴上,薛大人也是帮了本宫好大一个忙,那么这谢酒,本宫是一定要敬你一杯的。”
    等薛梓珂抬头看去,皇子殿下正挽了袖袍,从宫人拿着的的木盘上取下来两杯酒。他动作间十分迟疑,像是下了好大的决心,才把左手边的一杯酒向她递来。
    薛梓珂一面对了他,早无力气细细思索,只好接过那杯酒,囫囵吞了下去。待到酒水穿喉过,她却也不知道是个什么滋味。
    一口饮罢,薛梓珂自放了杯在宫人手持的空木盘上,皇子殿下却拿了空杯在手上,一边转一边用手指描摹着花纹。他面上起了喝酒后的薄红,平白染了分艳色,很是好看。然而他只是低头,眼睛错也不错地看着手上的酒樽,一副若有所思,十分沉静的模样。
    薛梓珂心中颇有留恋,但思及家中日日夜夜等她的正夫小侍,面上于是正色了几分。她整整衣袍行礼告辞,皇子殿下倒看也不看她,闻言点点头便放她走了。
    宫内仍未来得及揭下那为大宴准备的精心装饰,角落里还留有之前热闹的残缺记忆,只是当时参宴的官员们都已经陆陆续续地走了,所以这一条从殿门出宫的大路上,竟然十分僻静。
    这一路曲曲折折,蜿蜒漫长,薛梓珂已走了大半,渐渐有些支撑不住了。
    她自喝了那杯酒后,头便有些晕晕沉沉,带着步伐都有些晃晃荡荡,行得不稳。这种事情按理说,也不是头一回遇见了,之前栽在这上头的经历也有过,故而薛梓珂也只是心下稍加思索,很快便明白了过来。
    可薛梓珂却不明白皇子殿下为什么要这样做。她心下一时惊慌又苦涩,五味杂陈,难以尽述。
    尽管薛梓珂心中已知不妥,只是这路上确实杳无行人,不得已之间,只好强撑着身体尽力走下去。但是或许已经到了极限,她眼前景象渐渐暗沉下去,眼皮也有些支撑不住,这一步步都像踩踏在棉花上,只要稍有一个重心不稳,就是闷头栽倒。
    也不知行了多久,两侧都是一色一样长长的朱色宫墙,薛梓珂竟也不知道自己行了几程。这样的心理压力下,她于是泄了气,再不强作抵抗,终于任由身体本能地瘫倒,躺在冰凉的地砖上。
    她闭上眼直欲沉沉睡去,意识模糊不清之间,却发现原本安静的大路,一时间人言骚动。
    “不好了!殿下......薛大人撑不住了......”
    她失了双目能视,听力便格外灵敏。那些宫人们低低的呼叫声,伴着行走匆匆的步伐声,便在风声中断断续续地传来,一字不落地灌进她的耳中。
    原来,原来他一直默默地带人跟守在她身后。
    薛梓珂失去意识的最后一刻,发觉自己被人抱起。她埋首其怀中,冰凉凉的丝锦织绸贴在面上,而只有这一刻,她才发现那人的胸膛一如幻想中温暖可靠。
    耳畔又响起他沉沉的声音。
    “薛大人醉酒体弱,家中无人,便由本宫代为安置,留其宿在偏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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