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榆这个人唐挽曾听说过。江浙士子多才俊,自前朝科举创立,状元三十六人中,有二十七人的祖籍都在江浙一带。沈榆作为浙江省解元,是今科状元的热门人选。听闻他也曾放出“不成状元不入朝”的豪言。一旁的冯楠却是个沉默寡言的。元朗遇见生人也不爱说话,所以整张桌上就只剩了唐挽和冯晋阳聊上两句。
“刚刚那个是谁啊,好大的派头。”唐挽问道。
“内阁首辅大臣闫炳章听说过没?刚才那个就是他的独生子,人称小阁老,京城只手遮天的人物。听说啊,攀上他,比攀上闫阁老都管用。”冯晋阳道。
唐挽挑了挑眉,心里为李世清捏了把汗。这可是马屁没拍成,拍马蹄子上了。
“那稷下学宫……又是怎么回事?”
冯晋阳做了个噤声的手势,压低声音道:“十年前的事儿了。好像是有读书人造反,皇上动怒,杀了好多人。没听刚才闫公子的话么,可别再提了。”
唐挽点点头,便转了话题:“卷子烧了,不知是不是还要再考一次。”
“考便考,我们有何惧?”沈榆开了口,顾盼间都是骄傲神色。
“是是是,几位都是人中俊杰,真才实学,考几次都不怕,”冯晋阳笑着说道,“咱们同年的关系最为牢靠,往后各位高升了,可别忘了帮衬帮衬啊。”
“呵,”一旁坐着的冯楠忽然一声冷笑,“皇帝重开科举,就是为了选纳贤才,肃清官场结党营私的不正之风。谁知道选上来的也一心想着结党。真是滑稽。”
他这话着实说得有些过了。冯晋阳脾气却是出奇得好,只是脸上红了红,道:“广汉,我不是这个意思。”
唐挽刚想说几句和事词,却听身边元朗说道:“不过是句意气话,冯兄又何必当真。”
奇了,元朗居然会给人圆场子。相处的这些时日里,唐挽对元朗的了解已经深入骨髓。别看元朗平日里总是一副淑人君子谦以自牧的模样,其实那些都是表象。真正的元朗不仅恃才傲物眼高于顶,还有着喜欢看别人出丑的恶趣味。
唐挽干脆什么也不说了,手撑着头,等着看元朗的表演。
元朗继续说道:“不过听冯兄所言确有道理。这结党营私之风该如何肃清,倒想听听冯兄的高见。”
唐挽一拍大腿,你看看,我说什么来着,挑事才是他的作风。
那冯楠也不含糊,说道:“如今官场的混沌,就是因为赏罚不明。官员考核任免不遵循规矩,全凭个人关系。以至于大批官员为了保住自己的位置,纷纷结党站队,把精力都花费在了迎合上司喜好上,又怎么能有心思踏踏实实把政绩做起来呢?所以肃清此种种,关键在吏部。须要明确官员任免、审核制度,并且铁面无私地执行。”
众人缄默不语,却是元朗轻叹一声,道:“冯君一番话振聋发聩。只是,未免流于表面了。”
冯楠冰山脸上微微一丝裂痕:“倒请谢君指教。”
元朗道:“吏部虽然主管官吏审核任免,可是本身也在官员体系之中。一个部门,同时兼着立法、执法、监察三项职能,没有制约,必然乱套。所以问题的关键并不在吏部,而是督察院的权重太轻。唯有将督察院的监察功能落实,方能解决问题。”
唐挽暗自点了点头,果然他一句话就点出了体制的疏漏。冯楠亦沉思不语。沈榆的眼睛闪了闪,第一次直直地看向元朗,眸中有些激赏,又有些别扭。
唐挽看在眼里,不禁挑唇一笑。都是大浪淘沙选出的人中龙凤,谁能服气谁呢?
冯晋阳说道:“广汉和元朗所言切中要害,不愧是我们之中的佼佼者。这以后官场上大家还是要多多交流,互相监督,互相帮助。哈哈哈。”
唐挽大病初愈还有些咳嗽,两人又坐了一会儿,便先行告辞 。望嵩楼在城北,离家还有一段距离,此时天色已晚,两人便雇了辆马车。上了车,便听元朗说道:“那个冯楠,倒是有些见识,以前竟没注意到他。”
唐挽心里想着科举的事,并没有搭话。
元朗又说道:“匡之,这一晚上了你都没有一句话。想什么呢?”
唐挽有些没精神,靠墙闭着眼睛,道:“我一直在琢磨。冯楠,他姓冯,名楠,字广汉,名字的出处在哪里。”
读书人的名和字都十分讲究,大多有出处。比如元朗,姓谢,名仪,字元朗,便是取的“一元始太极,太极生两仪”之意,可见家族道学底蕴深厚。而唐挽名字是老师给起的,单字一个 “挽”,表字匡之,有“挽狂澜于既倒,扶大厦之将倾”的意思,是老师的一片苦心。
元朗被她这番没来由的话说得有些懵。
“我想来想去,也只有《诗经·周南·汉广》了。
南有乔木,不可休思。汉有游女,不可求思。
汉之广矣,不可永思。江之永矣,不可方思。”,
唐挽含笑道:“诗三百篇,他老爹偏偏选了这首柔肠百转的诗句入他的名字,可见是个情种。那么个情种老爹,偏偏生出个铁面无私的儿子来,你说好不好笑。”
两人相视,未几,忍不住大笑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