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拎着壶要来添热水的茶馆店家吓的后腿半步,壶里水都洒出来不少,他心里刚想骂:这人高马大的汉子还居然打女人了!
就看那脸盘素净行为粗野的少女手一撑脚一缩,两只天足踏在了凳面上,人起身同时跟要摔了似的一倒,程石方带风的两拳落了空,她跟个铜弹簧似的人直立了回来。
茶馆店家往后急退,后背撞在柜台上,茶壶往桌上一扔,他算是看出来了:“你们这些开武馆的上你们自个儿那闹去!店小人穷,你们还要在这儿攒局儿是吧!”
程石方两下落了空,一把拖开桌子,管它什么壶啊碗儿啊滚一地,几个喝茶的又想跑又想看戏,惹得外头那些卖菜卖糖墩儿的都往里挤,围了一圈儿人看热闹。
茶馆店家气的跳脚:“都是下九流的,给不给人活路了啊!”
这下九流三个字戳痛了程石方。
唱戏的、练武的、修脚的、卖药的。都是下九流。
唱戏的要人捧,就算是如今叫着某先生,各个有大帅夫人当座上宾,就算能买得起法租的大院高楼,也认得清楚自己的位置,话里带满了谦辞。
练武的虽走镖护院,后来干不下去本行只得开了武行,也不知是当师父当的被捧惯了,还是天南海北有几位大帅痴迷中华武术请去做教习,倒一个个都觉得自己只跟修道真人隔了一层皮子,挤进了上九流里。
程石方拿着个茶碗朝柜台掷去,碗儿边半分不差的磕在柜边,碎如银花炸裂,崩了半地,骂道:“老梆子,玩儿你妈蛋介!”
他骂的难听,气的店家肚子跟青蛙似的鼓皮,一个晃神,就看着两只白净的小手跟两把刀似的,剪在了紫红的脸下头。
她大步踏过桌面又跳下去,直直压的程石方往后倒退。
程石方脸色紫的发黑,旁人只觉得不过是一个小丫头抓住了他脖子,他却发出了一声岔了气似的闷哼,抬掌就朝到刚他肩膀的江水眠抓去。
江水眠脸上惯常是阴沉的愠怒与开朗的明媚,交替发作,她又笑吟吟,店家只看她抬手,白藕似的胳膊夹住了程石方的脖子,两手交握在他脑后,像是亲昵的抱揽。
两条白莹莹的胳膊晃了晃,竟夹的那程石方的头颈不受控制似的在她臂间左摇右摆。没有凌厉的拳风,没有呼喝的喊声,怪异无声的摆晃之中,不是是谁眼尖,瞧见程石方脸色发青,眼皮子灰白。
颇有艳福似的,程石方的下巴贴在江水眠软胳膊里滚了几下,紧接着是扇了两巴掌似的清脆响声,程石方倒抽一口满肺的气,挺着脖子朝后倒退两步,倚在柜台,眼如铜铃,额上充血,两条腿跟木棍子似的岔开,手在柜台上扒拉,热水铜壶翻在手上也没有喊痛,生生往下滑去,一屁股坐在刚刚打碎的茶碗上。
外头看热闹的以为怎么也要来回过个十几招,两下结束,眼睛都来不及回味,有点失望又凑热闹的喊了两声。
她嗤笑的踢了一脚程石方:“程师傅,你的混元太极包治百病呢?现在也不用你开尊口传信了,我把你打成这样,就算是消息送到了。”
店家吓得汗毛都立起来了:“死人了?!”
江水眠一手老男人的油汗,嫌弃的在衣摆上抹了抹:“你见过哪个死人瞪着眼喘气。”
店家急:“你走了再死也不成。”
江水眠:“晕一会儿,起来您跟他算钱。也瞧见了,没一样东西是我打碎的。我穷的鞋子都纳不了底儿,这位是个弟子百八十号的大家,您找他准没错。”
店家看江水眠也不好招惹,立刻嘴甜:“练武的小姐姐儿少见,这本事厉害啊,好内力。”
江水眠没付茶钱,倚着柜台,拿碗还要赖杯茶喝,听见店家的说法,忍不住:“内什么力,胸锁乳突肌中下三分之一处是颈动脉窦,猛击或按压会脑子缺血,不晕也要站不稳。您练个十天半个月也成。科学习武,科学斗殴啊。”
店家:“胸什么乳什么?”
江水眠心道:得,就记住这俩字儿了。
她拎起了桌案边的长箱,不顾旁人眼光背上。
江水眠三个月前来天津的时候,就背着一个长箱,几个银元塞在领口里。还有个铁饭盒,装饭菜,吃完了在到天津的火车上借热水,涮着碗底喝。
后来见了她师弟,知道自己有了着落便扔了饭盒给乞丐,乞丐也只觉得装几个子儿晃起来比瓷碗响,才肯收。
如今已经到这儿三个月,她在胡同内已经有了住处,今日是出来办大事的的,办成了往后就不会住旧街了,她也没必要带东西。
她倚着柜台贪了两口淡茶,人渐渐散开,小二往外看:“哎哟你看对面那个大饭店的咖啡厅,门口一大别克。听说北京外商使团还有那大总统们,一共也就有车一百五十多辆,咱们天津能有一百辆就吓死人了。掌柜的,您猜这位车里是谁啊——”
掌柜刚想说估计是什么法国人。
话音未落,青影一闪,茶碗在案台上兀自晃悠。
江水眠奔过街,拽了拽衣摆和头发,从窗户玻璃外望见了托腮的卢嵇。
她眼里闪了闪,忍不住笑了一下,迅速收起来表情,使出十分演技,怯生生的推动了咖啡厅的玻璃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