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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看到谢处耘匆匆进门,裴继安当即站起身来,另一人闻声也转过头,却是个生面孔。
    谢处耘原本心中满是悲意,好似有无数话要同裴继安说,许多眼泪只能在这裴三哥面前流,可进得帐子时,那情绪被沿途众人一一打断,已是有些接不上,此时见得生人,更是被硬压了回去,
    那人看到裴继安起身,也跟着站了起来,只看了谢处耘一会,便问道:“不知可是郭家的谢小将军?”
    这话一层套着一层,若是数日前,谢处耘心中必会有些不满,此时听了,竟是平平静静,并未生出什么烦躁来,只对着对方点了点头,本不愿意理会,因对方口中自己此刻头上冠了“郭家”二字,怕带累了郭保吉礼贤下士的名声,于是和道:“正是,不知……”
    那人也醒目得很,马上自我介绍道:“在下唤作陈坚白,原是今次护送下保宁郡主去往黄头回纥的。”
    裴继安一行人才到了没两天,谢处耘只知道个大概,仍有许多细节不甚清楚,此刻听他说,倒也没觉出有什么不对,不过应酬一两句,就算过去了。
    陈坚白见谢处耘进来,不知为何,居然没有着急走,而是道:“谢小将军来得正好,我欲要投郭监司麾下,只愁无人引荐,却不知道……”
    他口中说着,眼睛则是看向了谢处耘,一副欲要候其回应的模样。
    放在平常,谢处耘必然早已看出其中问题,只是他今日脑子里头昏沉沉的,一时竟是没有回话。
    裴继安见状,便帮着应道:“这几日城中也好、城外也罢,都有无数传言,不知你可有听闻?”
    陈坚白点头应道:“早已听得消息,只是这回的事情明眼人都看得出来其实郭监司没有半点过错,反倒是宫中……”
    他半吐半露地说完这一句,复又看了谢处耘一眼,特意补道:“我失了保宁郡主,便是回到京中也再无出头之日,今日来投,实不相瞒,除却信服郭监司人品、能干,也是当真无处可去。”
    又对谢处耘道:“我也在西北军中打过两年仗,选进禁卫军后回回考评都是上等……”
    再数了自己弓箭、骑术、武艺好几项能干,一副能当考验的模样。
    陈坚白反应不可谓不快,眼力不可谓不佳,甚至不用裴继安介绍,一眼就将郭保吉身边亲近之人认了出来,若是放在从前,谢处耘当真能当半个主,为他做一回引荐。
    然则他运气也实在是不好,谢处耘此时实在没有半点心情,虽是夸了几句,其实没有往心里头去。
    三人说了几句,陈坚白到底还是有眼力见,见势不对,匆忙寻个理由告辞而去。
    他出得大帐,先也不着急去换衣裳,而是穿着这一身,转头就去寻了另一个帐子。
    果然方一走近,门口守卫的兵卒见得他,惊讶之余,行过一礼,急忙就进去回话。
    几乎是立刻那帐子的门帘就被掀开了。
    陈坚白才进得门,里头几个禁卫官都喧嚷起来,个个惊喜不已,其中一人大声问道:“坚白,沿途西贼甚多,你没事罢?”
    又有人道:“你何时追上来的,怎么也不叫人报个信,倒让我们为你着急得很。”
    也有人道:“你看他也不是缺胳膊少腿的,想来苦头是吃了,人却无事。”
    几人你一言我一语,陈坚白也不打断,只叹了口气,一脸的悲痛,道:“沿途遇得好几回敌袭,我与众人只受了些小伤,郡主,郡主……走散了……”
    这话一出,满帐子都吓了一跳。
    眼下翔庆军中西人散布,时有战事,便是男子,一旦落单也少有好下场,更何况还是保宁郡主这样一个妙龄少女?
    第382章 父子
    有人忙追问道:“那郡主而今哪里去了,可使人去寻了,有无消息回来的?”
    陈坚白摇了摇头,将当日场景复述一回,只说自己领兵掩护保宁郡主一干人等躲避西贼,谁知沿途山岭甚多,又遇得几波追兵,为了迷惑西贼,他便将人分为数组,分别而行,自家则是跟着保宁郡主这一组,哪晓得正好有一日遇得零星西人,只好带人上前拦阻,等把那些个西人撵走后,他与众人都已走散,回头一看,保宁郡主也不见了踪影。
    “我甚是着急,四处找寻了许久,倒是收拢了些许旧部,只是丢了郡主,实在不知如何是好,连着找了几日,想着毕竟人力稀少,还是赶紧回来报信才是……”
    听得他一番解释,帐中众人皆是无话可应,半晌,才有一人问道:“你是给自家找表妹,还是给朝中找郡主?”
    陈坚白怔了一下。
    那人索性挑明了道:“我等领命去龟兹寻雪莲,人人都知十死无回,究其原因,不过是陛下无状,听凭奸佞在侧胡乱行事,便如我们一般,郭监司也是被逼而起,既非叛国,也非造反——那和尚在宫中好吃好睡,指手画脚一番,便叫我们拿命填送,哪里又有什么雪莲?郭监司在翔庆忠君守国,却被如此污蔑,难道竟要认了?”
    “留着这一条命在,做什么不好?真男儿战死沙场自不必说,可要是死在这等缘故上,我是闭不上眼的!”
    有了人起头,其余人就跟着附和起来,一时帐中你一言,我一语,十分热闹。
    陈坚白立刻就听出其中意味来,问道:“你们……”
    他问得藏头收尾,在场却是人人都知其中所指,一二息后,当中有人坦然答道:“我等想着要投郭监司门下,死也当死的好看些。”
    陈坚白素来行事仗义,颇有人缘,此刻诸人也愿替他盘算两分。
    有那与他关系走得近的,当即便劝道:“我等俱已要投郭监司,你一人独往龟兹,同赴死又有什么区别?那保宁郡主不是你表妹?便是找回来了,当真嫁去黄头回纥,焉有命回?况且翔庆还乱着,她一个女子,甚是危险,不如一同投了郭监司,好歹能多使人去找一找。”
    又有人道:“当日那姓吕的……帐中许多人,总有说漏嘴的,而今……于你也未必不是好事。”
    陈坚白当日斩杀吕铤,本就难以收拾首尾,此刻尚未知晓当要如何具折上奏,竟是又失了保宁郡主,更难解释。
    再有人道:“朝中对翔庆那般态度,若你寻的是郡主,郭监司自然不好用人卖力去寻,可若寻的是表妹,又不相同了。”
    到得最后,见陈坚白拿不定主意的模样,便有人道:“陈二,你若是不想留下,自可点了手下人,若有肯跟你的,一齐去那龟兹,至于姓吕的那事,推到西人头上便是。”
    另有人也和道:“最好寻得到保宁郡主,实在寻不到也无法,就说吕铤看护不利,一般能应付过去。”
    左右吕铤人已经死了,一笔烂账,也不可能翻身起来辩驳,自然是想往他身上踩几脚都行。
    陈坚白深吸一口气,道:“不瞒着诸位兄弟,我早在半路就听了消息,今日过来,原就是欲要与你等商议,既是众位都要投翔庆,弟兄我再没有拆单的道理。”
    一面说着,自怀中掏出一物,当着众人的面撕成两半,扔到地上,道:“我既与大家一同出京,路中形同兄弟,今后不管身在何处,自是同进同退!决不擅作主张!”
    他那两片东西悠悠飘到地上,原是禁卫官的官凭。
    陈坚白连演带说,比唱戏还要逼真不知多少倍,俨然就是个将兄弟义气放在首位的真男儿。
    他如此说话行事,顿时将京中一同领了天子差遣去往龟兹的八名禁卫官连在了一处。
    若是单独来看,禁卫官们各自手下只有一二百人,并不成气候,然则若是联合在一齐,便足有兵卒上千,又都是亲自选出来的精锐,还泰半陪了马匹,兵器。
    这一拨人凑成一团,哪怕是到了郭保吉面前,也能有些说话的底气。
    ——孤身投靠与带兵带马带银钱相投,待遇自是天差地别。
    ***
    郭保吉虽是起了清君侧的旗号,也在城中招兵买马,诸多动作,却并无半点“清”的行为,出去城中、军中事,居然还抽出些功夫回去管家事。
    沈念禾前脚刚同郑氏住进谢处耘的宅子,后脚就从郭府来了许多人或搬或抬,送进来几个厢房的东西。
    当先的仍是原先那管事,他一呈礼单,二呈花名册,恭敬道:“老爷晓得两位娇客来了,原是想请去主宅住的,只是而今尚有避讳,不甚便宜,确是不好勉强,只叫小的领些人过来给挑选一番。”
    果然让人去领小丫头进来,叫郑氏同沈念禾各自选看。
    郑氏犹豫了一下,道:“未必住得了几天,不必如此麻烦。”
    沈念禾却是听出有些不对来,抬头一看,管事的认真道:“夫人也不是客,是为自家人,怎好如此生分。”
    正说着,自家已是退得出去亲自带人进来。
    郑氏见得屋中无人,忍不住同沈念禾道:“这管事的从前那般能干,今日怎么说话颠三倒四,莫名其妙的。”
    沈念禾进城之后,见得各方许多反应,不免多想几分,此时见得郑氏发问,便低声道:“郭监司失了两个儿子,而今翔庆军中没有姓郭的,谢二哥又有些出息了,多半他正别有打算……”
    她话刚说完,管事的已是同几个人仆从领了一二十个小丫头进来,众人一字排成三排,一排排轮番上前介绍几句,复又让到后头。
    郑氏挑了两个,沈念禾也跟着挑了一个,只做个样子。
    那管事的便又道:“夫人同沈姑娘莫要客气,而今小公子事忙,怕是尚未来得及与两位说——老爷同小少爷互认义父义子,两家已然并做一家,小少爷无暇,府中事情,还要夫人同沈姑娘多费些心。”
    沈念禾还未说什么,郑氏的面色已经变了,脱口问道:“他二人何时认了父子?”
    第383章 出门
    那管事连忙解释道:“尚未来得及认礼,实在是个个没有空闲,另也要等小少爷先同夫人您通福一声才好再去安排,不过……”他话锋一转,面上赔起了小心,“老爷同小少爷本来就是父子,所谓仪礼,只是走个形式而已,其实不怎么要紧。”
    他这一番话说得虽软,十足以郑氏为先的样子,可仔细一琢磨,却是将谢处耘同郭保吉二人关系砸得实实的,仿佛再无改变的可能。
    郑氏平日里只是不去计较,不是看不出问题,只是寄人篱下,此刻只能做不知,道:“我却不曾晓得此事,怕不是你听得左了?等处耘回来再说罢。”
    又转头去寻沈念禾说话,当什么也没有发生。
    管事的乖觉得很,见她不愿提起,再不多说。
    然而这一等,却足足等了三四天,不但没有见到谢处耘,便是裴继安也只是中途遣人送了几回信回来,言说衙门事多,叫郑氏与沈念禾有事寻府上管事交代不提。
    郑氏自知道郭保吉被逼反,又在翔庆军中打出清君侧的大旗,心中一直都十分忐忑,她有心要寻侄儿与谢处耘问话,等了许多天逮不到人,只好去同沈念禾念叨。
    “……好端端的,何苦要去蹚这摊浑水,郭家多少人在后头盯着,纵使不是本家,多少也同郭监司有三分血亲在,你谢二哥名不正言不顺的,对外说是当‘义子’,可这‘义’字自当‘异’解,本是‘异人’、‘异姓’之子,谁人不以为他另有所图,届时不但没有好处,还要惹得一身骚!”
    又叹道:“光有个名头,什么都没有,又有什么用?仗他又要去打,时时还闹着冲在前头,将来当真有了基业,郭家人自然也来了,可若是出了事,我怎么同……交代……”
    郑氏越说越是焦虑。
    沈念禾便安慰她道:“婶娘何苦担忧这些,我们毕竟在内,许多事情不甚清楚,既是三哥没有拦下,想来其中另有缘故。”
    她知道劝是多半劝不住的,便又道:“况且郭监司只是清君侧,又不是真反,他同太子有师徒之缘,又是多年情分,当今年事已高,身体也……若是能请陛下退位,以太子仁厚,想来也不会有大麻烦。”
    郑氏长长又叹一口气,道:“只盼如此罢。”
    又道:“你我总在这宅院之中,也不晓得外头情况……”
    沈念禾知道郑氏是觉得谢宅里俱是郭家送来的仆从,全然信不过,只怕被人有意隐瞒,想了想,便道:“毕竟都是外人,三哥同谢二哥下头又全是帐中兵卒,不用擅用——不若我们自家出去看看吧。”
    这话正投郑氏心意,简直一拍即合,也不管其余,收拾好东西,只同屋中管事打了个招呼,便要同沈念禾出门而去。
    管事的听闻之后,十分不放心,忙追出来道:“而今城中不甚安稳,夫人同沈姑娘先前急于赶路,一刻不得休息,好容易能稍停两日,不如在府里歇一歇,若有什么要采买的,小的着人送进来以供挑选便是。”
    郑氏听得面色骤变,问道:“这话是你的意思,还是郭保吉的意思?”
    她直呼连名带姓直呼郭保吉,其实是有几分无理,可管事的半点不敢反驳,急急解释道:“此事同老爷并无干系,不过小的自家想法。”
    郑氏唱了白脸,沈念禾就出来打圆场,道:“监司就在城中,也有上万大军镇守,百姓以数十万计,人人安居乐业,哪里不安稳了——我们不过略逛一逛,看个热闹,也不惹事,过不得多时便会回来。”
    那管事的不好再拦,只得一面安排人出来相护,一面又遣人往郭府去通报。
    等到将要出门的时候,见得后头跟着的一队护卫,郑氏简直要气得笑了。
    管事的看出她心中不满,忙把早早就准备好的话术搬得出来,道:“不是小的事多,实在城中当真不甚安稳——西贼大军虽退,仍有不少余孽残存在城中,便是老爷也有数回险些被刺,另有举旗之后,朝中也有不少密探潜入,小少爷而今不比从前,夫人也是一般,还是小心为上。”
    郑氏猪肉没吃到,先给猪举着蹄子踩了几脚,只她是个讲道理的,心里再是不满,依旧没有当众同对方翻脸,便压下怒气,同那管事的耐心道:“也不是我为难你,后头跟着这许多人,哪怕是你家老爷出门也断没有这个阵仗的,当真不妥当,安排三两个人陪着便是。”
    管事的劝了许久,见劝不住,拖了又拖,也不见郭府那一头有人过来,只好让两个护卫左右跟着,其余人换了便装,不远不近地缀后。
    沈念禾同郑氏相携而行,也不用马车,互相挽着手走在路上。
    郑氏见近处无人,才同沈念禾悄声道:“我看这府上的管事,倒是很怕我们跑了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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